我后悔没有在说领证的那天逼你答应。
我后悔没有在说领证的那天答应你。
这就是她无声无息离开以来,我们说的第一句话。
同时也是为我们这段时光、这段记忆画下句点的一句话。
从前年那天清晨在路上偶遇开始,至新年伊始而终。
拿着这张承载着太多苦楚无奈和千言万语,最终凝缩成了短短两行字的纸片沉默良久,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想要潇洒一些、文艺一些点燃烧掉,以此悼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什么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在打火机的火苗,将纸片边沿烤焦即将燃起的瞬间反应了过来,连忙扑灭,把已经烧焦的部分小心翼翼拍掉,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收进胸前左边口袋放了起来,点燃一支烟蹲下继续沉默。
果然始终都不曾真正远离,只是不愿意再见我,至少目前不愿意面对我。
“我后悔没有在说领证的那天答应你。”
这句话充分表明,她离开完全是逼不得已的,并非自己想走,而且决定离开,也是那天晚上我借开玩笑和她说起领证之后才有的念头,在这之前,她是真的一心一意要嫁给我。而现在的情况也已经基本可以证明,她决定离开有姓陶的那孙子逼迫纠缠的因素,但不是主因。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本来一心想嫁给我的她,突然之间有了离开我的念头,而且那么坚定呢?
要知道,从那天晚上说起领证到求婚,加起来一共也就十二天。究竟是什么样的因素,才会让她的心,在短短十二天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即使是那场轰轰烈烈的求婚,也没能把她留下来呢?
看来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有答案了,因为即便能见到她面对面坐下来,她也很大可能上不会说。
一连抽了两支烟也还是想不出任何头绪,只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收起思绪,将注意力放在了老头子墓碑前,一夜之间多了出来的两束花上。
其中由白菊和黄菊组成,又以几朵天堂鸟和孔雀草点缀,淡而不单的那一束,不用想,肯定是小媳妇在我们离开之后,夜里过来放的。女人心思比较细腻,即便是在送花寄托哀思这种事情上,往往也会更加用心挑选搭配,而且看起来也像是小媳妇的审美,所以定是她送的无疑,而且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否则大晚上的,也没那么容易发现我想碰碰运气放在旁边的石头,和压在下面的纸片并回复。
至于另一束相比起来,更像是男人送的白菊,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大过年的,有这份心的人,昨天早上都已经陪我来送老头子最后一程了,就算有没赶上的,也会在白天来,不会像小媳妇那样晚上悄悄来,毕竟普通人晚上有胆子往公墓园区跑的不多。
所以,晚上把这束花送过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在我陷入沉思的同时,山下墓园入口处,也驶来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一个穿一身黑色休闲服,身材高挑,带着墨镜,抱一束黄菊的年轻女人下车入园登山,一点点往我所在这片墓区走来。
今天天气很好,又是大年初二,前来给逝去亲人拜年扫墓的人很多,所以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关键还是孤身一人来扫墓的年轻女人固然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但最多也就是会被人看几眼,不会过分引人注意。而蹲在老头子墓碑前沉思的我,则更加不可能会看得到这样一个人。
直到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回神转过身,抬起头,才发现这一路都有些引人瞩目的女人,已经来到我身后停了下来,摘下了墨镜放进裤兜里看着我。
有些迷茫地盯着这个正在看着我的女人看了两秒后,我终于清醒过来,表情瞬间布满震惊、愕然。
“我先去了你家,幸好以前从来没有去过,但将你的地址记得很清楚,不然一下子可能还真找不到,伯父伯母告诉我你在这里,所以我过来了。请节哀顺变,老人家的辞世固然令人惋惜不舍,但相信老人家在天堂一定会过得很好,不用再受俗世纷扰,所以,请节哀。”见我一脸震惊,女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但也极易察觉的笑,开口说道。
停顿了几秒,看我还是没有从自己到来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又轻声问:“怎么了?不认得了吗?”
“认得,认得。”我连忙回答,然后将夹在食指中指之间,早已经燃尽熄灭的烟头丢掉,挠挠头,仿佛做梦。
来人轻轻笑笑,然后上前绕过我,双手将花束放下,和小媳妇的那束放到一起,盯着墓碑上老头子的肖像看了一会后轻轻收回,再次看向我道:“李念,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是有挺久了的。”我说,同时露出一丝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的表情。
“你还好吗?当然我问的不是现在,而是从那时到现在。”女人点点头,又道。
“挺好的,挺好的,好不好反正现在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嘛?哦对,现在是过年期间呢,应该是回来过年的吧。”我回答并反问,有些语无伦次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味道。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含笑看着我沉默了十几二十秒钟后,也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轻声道:“对不起,或许我真的应该提前几天回来的,不该因为那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耽搁。”
我轻轻一怔,愕然不解。
还没弄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女人便在我的惘然中轻轻一声叹息,然后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两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墓碑上那个她实际上从未真正见过的老人怔怔出神,陪还没真正缓过劲来,就又陷入迷惑中的我一起发呆。
“李念。”不知过去了多久后,她轻轻唤道。
“嗯。”我轻轻回应了一声。
“我回来了。”她又轻声说道。
“我知道啊,不然我看见的是谁。”我说。
她将视线从老头子肖像收回,看着我想了想后道:“我的意思是,我回来了。”
我也有些奇怪地看向她道:“我知道啊……不然现在蹲我旁边的还能是鬼?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她轻轻摇头笑笑,不再说话,也懒得再看我了,有些无奈加恼火的意味。
我心里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