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子虽忌惮画灵之术传播,重蹈前朝覆辙,无法使之为皇室所用,便有心斩草除根,但面对满朝联名作保的文武,再加上李长梦早已过了期颐之年,不在法度可追索范围内,又属新朝祥瑞,却也别无他法。于是在君臣互相博弈过后,与道门一致达成共识:允许画灵之术,以单传方式延续,放归大弟子,及其座下弟子袁清茂自由,与师尊李长梦一道离开,但要立誓不再让画灵之术外传,也不得再有私产,不得再染指朝纲,不得再煽动人心,由道门监督,若有违反,道门同罪。与此同时,已经在押的门徒也将终生陷于牢狱,确保画灵之术不会再外传。
做为回报,离都之时,李长梦主动请求天子,准许自己搜寻仍然在逃的逆徒吴越踪迹,亲手清理门户后,携头颅回都复命,获得恩准。
于是此后余生,李长梦携陈安袁清茂遍寻世间,查找吴越一系踪迹。
数日后,蔷薇开,月满圆,正值夜深人静时。
所有仆从皆已经被驱赶至了门外,不得窃听偷看,楼阁香闺里,只剩下装扮一新,穿上了最喜欢的绿罗裙,插着情郎送给自己的银钗,从而显得精神好了不少的小姐,和一身书生打扮的吴越。
“吴郎,妾身是不是变丑了?”看着默默为接下来做准备的吴越,依窗而坐的小姐问。为了掩盖她的病容,显得精神一些,丫鬟们往她脸上,尤其是眼窝处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又抹上了腮红,嘴唇也红得有些发艳,犹如涂上了鲜血,因此看起来有些怪异。
“不,很美,极美,比此时的银月,和院子里将开的蔷薇都美,我会永远记得你最美的时候。”刚刚磨好了颜料的吴越抬起头笑着回答,但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只有尽量藏得很深,却无比浓烈的悲痛与不舍。
这悲痛不舍看起来甚至有些绝望。
“那……我们现在便开始吧。”小姐盈盈一笑,这一刻变得清澈了许多的眸中,满满都是笑意与爱意:“过不了一会,妾身便能以另外一种方式与郎相会,日日夜夜相伴,永生不离了。”郎君精通医术与画灵之术,而她虽体弱多病,却也是聪慧玲珑之人,数年卿卿我我耳濡目染过来,也早已在情郎熏陶下,无形中对画灵术有了颇深的认知和领悟。
尽管她从来也不曾真正动笔学习过。
所以在花了数日时间后,她终于成功说服情郎,同意了她已经在心中停留了一段时间的想法。情郎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在同意了这个另类的、别致的将心上人永远留在身边的想法,迈出了那极难的一步,越过了心里那道门槛后,也很快便构思出了更加完善,确实可行的方法。
没有再说话,敛去眼中心中的悲痛,起身走到伊人前,在额头留下长长一吻后,吴越回到长桌后屈膝坐下,拾笔在已经摊好的画纸上画了起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心上人画在画中,永远留在身边。
因为是永远留在身边,也想画出心爱之人最美的那一刻,所以他画的也不再是常用的、色彩单一的水墨画,而是真正加了丹砂和青雘,色彩也更多样化的丹青图。
丹青相较于其它颜料,保存的时间更长久,不易褪色,因此也象征着坚贞不渝。
矢志不渝,丹青永恒。
伊人倚窗而立,手执罗扇,窗外是绚烂花海,银月当空,群星璀璨。
随着有生以来最用心,也是最痛心的一张图画完,依窗而坐的心爱之人也完全没有了气息,但是却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和笑容,双眼微阖,在明亮的灯火与明月照耀下,绽放着微微晶莹的光,情意盎然。
此后闭门不出的两年,吴越每天深夜都会和被他画进了画里的心爱之人相会。一开始是心上之人从画中出来,后来是他进入画中与爱人相会,便在他们永别,同时也是永远在一起的那一天的楼阁深闺里,窗外永远是花海绚烂,盈月皎洁。时间在这里静止,没有日夜交替,四季轮换。
花永恒,月永恒,人永恒。
但,没有什么是真正永恒的,即便画中的心上人也不例外。看着心上人越来越无精打采,那间熟悉的楼阁也越来越透明,像气泡一样仿佛随时都要破灭不见,吴越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
于是在闭门不出两年后,他选择了下山寻找,能真正永远留住心上人的方法,也成功找到了办法。
此后,遇上的每一个心仪他,或者他心仪的美艳女子,都会被他以同样的方式画到画中,以“鱼婴守元,乱心之相”之人生魂喂养。
再回到画灵派时,吴越也已经有了另一重新身份——最近兴起,名声大噪的“圣元教”神秘莫测的教主,教徒众多,虔诚而狂热。
而那些“住”着美艳女子的画,也被他以奖励的方式,赐给了最忠心的追随者,以此激励教徒,或者赠给了朝中大员培植势力。其中最惊艳、最令人惊心动魄流连忘返的一幅,则通过渗透至后宫的脉络,献给了正值壮年的当朝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