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兮偟下颌紧绷,微微颌首,像是要斥责,却只是说:“你哭了。”
南宫無抿唇,失神望着他:“我……我亲手杀了他,我杀了风白楚,四千年前的风白楚。”
天帝兮偟面无波澜,一派秉公处事的无情,声音冷情低沉:“风白楚,他本是天命魔君,生来注定要为祸苍生,却因你修了善道。死在你的手上,也算因果注定。四千年前,我不让你与他过多接触,便是为了避免今日劫殇。孰料,命数难改。”
南宫無垂眸安静:“师兄什么都知道,阿无只知,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雨中静默垂泪的青年,仿佛当初那个清冷孤僻,无根无凭,游离尘世之外的少年剑修。
天帝兮偟,无动于衷的神情,眼眸微睁,眉睫轻动,竟微微失态。
南宫無轻轻地说:“他坚持了一千年,师兄,没有希望,没有第二个选择,只有恶才能活的世界,他撞了南墙一千年不肯回头,坚持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信念……让我赢,他是为我而死的。”
天帝兮偟喉结轻滚,声音却似依旧如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他道心动摇,质疑自己的选择,分裂出了天命魔君。风白楚恨心难平,不得畅快,无法原谅世界,也无法原谅自己。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压制魔念中度过,再不可能修回善神之身。你杀他,便是度他。莫要自责。”
南宫無抬眼,平静望着他:“可是师兄,我不觉得,善就不可以恨,不可以有丝毫负面情绪。心中有恨,有恶,纵使满是黑暗,在复仇当前,却选择牺牲自己救世,这难道不就是至高无上的善吗?无论是为了什么,无论心中是否有恨,他最终都摒弃一切,选择阻止混沌侵袭这方仙域。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善神。无论如何,不该落得魂飞魄散下场,还是由我亲自动手。这样的命数,我不服,不认,也不信。”
天帝兮偟望着他,眼神温柔,唇角微抿:“阿无长大了。”
南宫無怔然:“师兄,不怪阿无吗?”
顾兮偟淡淡笑了,声音温和:“你是这方仙域之主,你的选择和信念,便是这天地大道法则。即便是师兄,不能也不会凌驾你的意志之上,何况,我们阿无并没有错。”
南宫無:“我以为……”
顾兮偟眉心微凝,眉睫垂敛了一下,望着他:“难道你以为师兄特意来此,是为了斥责罚你的吗?我说过,无论何时何种身份,我都先是你师兄。”
他微微一顿:“他元神分裂,似有魂飞魄散之兆,是因为他已经是天命魔君,却又因为死前举动,再生了一片新的神格。两方神力拉扯之故。”
南宫無蹙眉:“我的神力注入进去,并无效果。”
顾兮偟负手而立:“这是他自己的道心劫数,一切都得他自己来。还记得我给你的发簪吗?”
南宫無这才想起,取下发簪。
顾兮偟微微颌首:“这方神域,我插手不得,只能提醒你,先保住他的神魂。只是,他这次如果要再重修善道,以魔君之身,会很难。你心中有数就好。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你自己多加保重。”
南宫無点头:“多谢师兄。”
顾兮偟深深注视着他,眼神再多温柔,也只冷情淡淡:“日后,莫要哭了。有师兄在。”
尾音四字,温柔极轻。
说完,那借风雨所化虚神,眨眼消散不见。
那倾天破碎的大雨,终于慢慢停歇。
天帝兮偟站在轮回镜前,伫立片刻,轻轻地说:“唯一的,朋友吗?竟这样放在心上。你可知,师兄只有你。”
他转身离开。
刚走了一步,便按住心口,难以抑制,吐出一口鲜血。
……
幽影泽八百里水泽,更深之处,荒芜一片。
杂石滩涂,沼泽瘴气,深入荒原。
这里对修士而言,也是避之不及的险恶之地,但,却是一些夹缝中的生灵唯一的栖息之地。
比如,那些没有自保之力,也没有了栖息之地的小妖。
比如,那些被遗弃的半妖。
近日,那片荒地的生灵们急急搬家,口耳相传,荒地里来了一个可怕的大家伙,极其凶残。
“有多凶残?”
“他长得极其可怕,大大的眼睛,一只是黑底白瞳的,一只是红底黑瞳的。性情残暴,吃人不吐骨头!”
“嚯,他还吃人?这里会有人来吗?”
“只是打个比喻,比喻你懂吗?悄悄告诉你,他长着翅膀,一只黑色,一只白色,是天命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