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到底就是这样,虽然筹备期漫长得恐怖,但只要预演得足够,真拍起来,大家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便能异乎寻常地顺利。
《再见,安吉拉》第一卷的筹备工作从3月份一直做到了6月,一条长长表演动线上的每一环——大至一个表演序列,小至灯楼上一盏led的流明,都精校到了极致,犹如精密仪器上的螺丝钉。
片场中,原本空无一人的老骑楼已经重新变得拥杂而充满烟火气,一侧,根据宁城明亭饭店所设计建造的「友谊饭店」三层而立,其原身曾被誉为“南国之冠”,端庄,明静,简洁,无论沦陷前后,都是达官显贵外交名流的夜场明珠。
柯屿正在化妆室做妆发,第一卷中他还是个未满二十的稚嫩青年,动乱之年不好找工,他刚从师范毕了业,一时无所事事,便整日在街巷间游手好闲,与邻里玩些鸡飞狗跳的小玩意儿,东讨一碗凉糖水,西蹭一口粿条汤。
宁市的6月份已穿不住那些西式学生装了,他是一身短打打扮,脚下蹬布鞋,刚剪过的头发很精神,妆不浓,镜头下能看到真实的肤质。
妆发做完,一干人都默不作声地退下去,他们知道,开拍前柯屿总喜欢自己待上片刻,这是他固有的习惯。
有人以为一镜到底没有分镜,这是谬谈。只要镜头里还保有镜头语言的野心,那分镜就存在。商陆的分镜稿,在柯屿紧闭上眼的脑海里依然是沉默的、黑色的、模糊的。但他知道,那些画面已经在长达九十天的预演中,刻入肢体中。
隔着窗子,可以看到片场早已经动员了起来,副导演老许正与现场群演做最后的叮嘱和调动,几名与主角阿宝有互动的老演员面色自是凝重,便是只露一面或一角背影的,内心也隐约激动颤栗了起来。
是的,个人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但人人都清楚,他们正投身的,是一份前所未有的事业。
柯屿推开门,听到老许正拎着大喇叭阔声喊:“好各单位都有——”
“哥,应隐姐来探班了。”盛果儿给他递上泡了罗汉果的保温杯。
柯屿远远望过去,见到应隐是跟麦安言一起过来的,外围还停了辆冷藏车,估计是她备的冷饮,但现下正要开拍,只能等导演放话休息了再发。
片场百米外,三圈铁马密不透风,所有出入口都有安保扎堆守卫,但这也无济于事,看热闹的,拍路透的、不明就里围观的,早就丧尸围城般了——即使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样,紧张吗?”
柯屿瞥了眼应隐半啃指甲的动作,好笑道:“你紧张什么?”
“我替你紧张啊!”应隐放下手,开始跺脚,一只手牵住了柯屿的。
商陆与斯蒂芬交谈结束,朝两人走来,走得近了,麦安言见缝插针迎上去:“商导辛苦了,这段时间累到了吧?我们家小隐知道今天柯老师开拍,怎么都要来现场观摩学习!”
商陆略颔首,应隐面对他有些拘谨,“导演好。”
商陆垂眸瞥了眼她拉着柯屿的手,眸中分明没什么情绪,但应隐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
“紧张吗?”商陆问了同一个问题。
“有一点。”
“深呼吸,不必追求一次过。”
大约是麦安言在场的缘故,他比平时要冷峻一些,话也不多,走了两步后脚步一顿,回头淡淡说:“五分钟后来导演室,有场戏我再跟你说一说。”
柯屿唇角微抿:“好的。”
人走了,他拆穿应隐:“你以前看到他也没这么紧张啊?”
应隐瑟瑟发抖:“他外星人,他对我无动于衷,我害怕!”看着商陆的背影继续控诉道:“而且每次看到你跟我在一起,我总觉得他很不爽。”
柯屿中肯地说:“说明他还是认可你的美貌的。”
应隐:“……啊?”
所有准备工作结束,只等日落。柯屿叫上盛果儿,两人一起走向休息室。休息室、导演工作室和化妆室挨着,是一栋未拆的民房改建的,导演工作室在二楼,正中放着第二卷的模型沙盘,墙上贴着巨大的图纸,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战时司令部。
敲门声轻扣,正撑在办公桌上看图纸的导演未抬眸:“请进。”
对于防风防窥这件事,盛果儿干得熟门熟路,大高个子门前一杵,活像一尊门神。
柯屿轻咳一声:“导演要跟我说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