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老神仙离京,八王爷已死。身为大内护卫中的另一名二把手,陈指挥使自然得查丁小六看到、听到了什么。西山远在城郊,老陈遂紧皱眉头道:“老夫请旨去一趟玉清宫。”
丁小六扭头看他,露出个八颗牙齿的假笑。“从玉清宫内出来是极难的。但进去不难。尤其您老这般一看就深不可测的人物。老大人,听卑职一句劝。您若想去套元普道长的话,就别走官道。走贼道悄悄去悄悄回。”
老陈深吸了口气。他也知道,因断了裘家的金矿,老神仙领着他们悄悄做些绿林买卖。“如何走贼道。”丁小六挤挤眼。
二人起身去了哥谭客栈。
丁小六熟门熟路,让伙计帮忙雇个手段高超的造型团队来。因告诉老陈:“早先易容师都是单个儿接买卖,如今多半搭档帮人弄衣裳的。咱们俩待会儿扮作两个太监,弄辆低调的马车去玉清宫。再租块假金牌。”
陈指挥使大惊:“假金牌?租?”
“如朕亲临。”丁小六道,“您老可还记得,早几年有位权倾朝野的仇都尉。他奉旨南下收缴先四皇子的兵权,出岔子把金牌给弄丢了,便雇绿林人做了枚一模一样的假货。模子就这么留在了江南制假大师手中。”
陈指挥使瞠目结舌。许久,忽然定定的说:“前几日你去了一处做西洋衣裳的铺子,是取什么东西?”
“不知道。”丁小六随口道,“那是桩暗镖。我雇的马车,到那里凭单子取东西,把车送到地方人家卸货、我得钱。平安无事,小半个时辰便赚了五百两。”
陈指挥使嗐声跌足,已猜到正是丁小六帮白家两位姑娘逃跑的。“听闻外头有紫禁城地图卖?”
“有啊。您老最熟络宫中,还买地图作甚?”
“这几天我派人往各处绿林码头探问,都说没有?”
丁小六望天:“兄弟们每位脸上都写着翅子窑鹰爪孙,谁肯卖这种东西给他们?”因摇铃喊伙计。不多时伙计过来,他道,“我要一份紫禁城地图,详尽攻略版。再租块如朕亲临金牌,越快越好。”
伙计瞬间堆起笑打千儿:“明白~~丁六爷豪爽,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您放心,我们家服务是京城最快最好的。”转身刮风似的跑了。
丁小六告诉老陈:“我买卖做得越大,他们码头抽头越多。”老陈那脸已经黑成锅底,内里盘算等弄明白这厮何故想撂挑子、回头再修理他。
不多时紫禁城地图送来,足有半寸厚的一册,细密精确。两处地道的入口都详尽,出口也另附图纸攻略。再过一阵子,假金牌送来。老陈好悬没掉眼珠子。纵然他拿到此物也觉得是真货——其实那就是真货,当年张子非从仇都尉手里换出来的。
老头正震惊呢,造型团队来了。取出几套太监的衣裳鞋袜比他俩穿哪个号码合适,怎么看都是宫中所制。陈指挥使一言不发,由着丁小六张罗,暗自决定明儿就让五城兵马司把这个哥谭客栈给端了。
二人装扮出来,坐上青顶马车晃悠到玉清宫。丁小六自称奉天子密旨办事,给御林军头目看金牌,还叮嘱人家此乃机密、不可泄露;那将军抱拳领命。
及入观中,喊护卫兄弟们都到正堂坐着,横竖如今有御林军帮咱们做守卫。大伙儿多日没见陈老爷子,皇帝和老神仙势成水火,心情都有些复杂。老陈只稍作询问,亦没多少主意可拿。丁小六取出金牌,告诉大伙儿是租来的假货,传看一番没人看出破绽。喊位同僚,持金牌悄悄将元普道长请来;又让其余众人悉数避去堂后或梁上,各寻方便处偷听。一时元普进门,见正堂坐着两个太监,欣喜不已。领路护卫交还金牌退去外头,还关上了门。
丁小六起身向元普行了个礼,沉声道:“主持道长,陛下今命杂家二人前来相见之事,还请严守口舌、不得透露半点风丝儿。”元普全然没认出他就是前两天那位奴仆,连声答应。“陛下想知道,净福宫。”撂下一句话,丁小六退后几步立在老陈身后。陈指挥使神情大变。
“哎呀!”元普击掌,忙不迭道,“那个究竟怎么回事?”
先帝死于行刺,太上皇失踪;元普只当有什么要紧事那两位没法子交代给今上。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丁小六时不时询问,元普亦详尽解答。
房梁上、屏风后、后窗外,趴着三十多名护卫兄弟。字字句句清晰入耳。直至无可再问,陈指挥使面无表情坐了许久,起身恭敬送元普道长出去。
众人陆续回到屋内,或立或坐,寂然无声。
许久,送元普之人回来了。陈老爷子问道:“丁六,正阳主持之墓如何。”
丁小六怔怔的说:“野地荒草,尚有墓碑可寻。”顿了顿。“陈师伯若没异议,我想替他老人家另迁个去处。埋在大高玄观后山的那些骨灰坛子也想取出来择地安葬。既然刀剑兵刃都陪着入土,想来多数能辨认出身份。各位兄弟,我已心死如灰。送完这封信就重回绿林,再不是官身。早晚,陈师伯和大伙儿拿了净福宫的令牌,记得别再去高玄观——哦,高玄观已经拆了。”
自打颐和园圈地,元清的日子便没清静过。丁小六跟年轻护卫们说绿林事迹她也没精神管。殊不知,讲故事同时也在传播思想,难免有人被说得心思松动。今儿闻听此言,两位年轻护卫立时道:“我们也不干了!”
陈指挥使垂下眉眼:“莫急,恐有误会。”
“有无误会倒简单。”丁小六道,“明儿出城,重开正阳师伯棺木,您老亲自验骨。”
一名中年护卫乃正阳亲传弟子,说:“我与你同去。”
丁小六点头:“再往大高玄观挖出近几年新埋进去的兵刃,且看是不是熟人之物。”
半晌,陈老头哑声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须有缘故。臣为何不得不死。先前说,净福宫地址不能告诉咱们,是怕咱们嘴不严实、透露给居心叵测的王爷皇子、他们前往勾搭退隐老护卫。既然净福宫不过是大高玄观后山,必须给臣个说法。等我见了老神仙必当面问她。无数次救她性命之人,为何只值得一杯毒茶、而无棺木罩身。”
事实上从没有人打听净福宫地址,也无“透露给王爷皇子”一说。只是丁小六这般说出来,倒像是他询问过老神仙似的。我等既忠心不惧死,天家竟无处不防备。多名年轻护卫捏紧了拳头。
丁小六又看着那名正阳徒弟道:“咱们地道入口虽被封住了,再掀开不难。出口那边没封,胡乱塌着,御林军派了人秉烛看守。只是既在屋内,到了四五更天不免掉以轻心。王师兄届时穿夜行衣出去,我在外头接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