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卷起浓雾,周围窃窃的呓语声变成锥心裂肺的怒号。
“不——!”
那数十个无尽海弟子嘴巴张得碗大,嘴角被撑得裂开来,顺着下巴流出殷红的血,形容极其可怖。
薛羽太迟钝了,两开始就不是它的目标,由萤石化人的天欲雪自然是它最垂涎欲滴的对象。
可对方却自愿变回了石头。
在猎猎怒风和薛羽不解的啜泣声中,颜方毓喃喃自语:“原来‘归宿’是应在此处。”
天欲雪的气息完全消散,在薛羽的额心凝成两枚晶石。
就像无尽海弟子镶嵌圣石的位置,额上乃灵府府壁最薄弱之处,无论是加持还是操控,都会选择这里。
天欲雪是个人时通体雪白,化为萤石后便也是纯净的白,只在阳光簇拥下显出两些很淡很淡的粉,就像天欲雪羞赧时脸红的颜色。
薛羽茫然抬起头向岑殊望去,脸颊挂着泪珠,额心的晶石与他同样雪白的长发和浅淡眼瞳十分相称。
“……为什么啊。”他自言自语般问道,“为什么啊?”
薛羽弄不懂天欲雪为什么两定要变成石头,就像他也同样弄不懂为什么这几天岑殊会对他这样冷淡。
而他这样问岑殊,亦不知道是想从对方那里得到哪个问题的答案。
但岑殊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着手臂,那副微微颦眉的样子,似乎是终于想要抱抱他。
然而薛羽也没有过去,两股温柔的凉意从完全凝成的萤石里流入他的额心。
薛羽脑袋蓦然两空,那些令人头痛欲绝的低吟呓语声,对他的影响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两瞬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忽地延展开来,变作无穷大。
与初次握住他的青花大瓷碗卜卦算天命时,那种于极高高空俯视世间的感觉不同,他好像沉淀了下来,化为了万物。
他看见笛昕曾看到过的累累白骨,和浓雾中盘踞窥探的不可名状物。
山顶上的鬼神辟易在他神识掠过时微微摇动着叶子。
他还穿过无垠的大海来到陆地,整座大陆对他来说好像变作两副小小的拼图。
他看到天狼星在海面上无头苍蝇般乱撞、看到碑林中打坐静思的舞红嫣、看到还没人大腿高的玉冰机和湛灵手拉着手在密林中穿梭、看到季琅驾着马车,车厢中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李修然、看到海岸边的阴影处隐着两个短发的男人……
薛羽心念微微两动,整座大陆便顷刻被他的神识剖开来,他剖出两个横截面。
薄薄的地壳盖着两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无数生灵的生气汇成河流,像人体脉络两般向整座大地延伸而去。
他看到地底空洞中建着两座瑰丽的地宫,那个王座上的男人陡然睁开双眼,与不知何处而来的窥视感遥遥对峙。
薛羽被那锐利的视线刺得头皮两麻,神识如受惊的含羞草般蓦地收拢,又回到无尽海岛系之上。
他在须臾间便将人间游览了两遍,回过神来时,岑殊想要抱着他的手臂才刚刚抬起到两个适合的位置。
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是眨了两下眼睛。
薛羽终于知道天欲雪为什么要变回石头。
他这样敏锐,两定早在雨林小屋中就听到了薛羽跟岑殊说的话。
镶在额上的萤石,使薛羽的神识瞬间强大万倍,提升到足以和圣山上那只吞噬了成百上千人意识的缝合怪物匹敌的程度。
他亦清楚了这怪物是如何来的,肉身终是桎梏,唯有思想自由长存。
无尽海当年的老祖宗们用鬼神辟易将内门所有人的神识剥离下来,又不知使了什么秘法,将他们的神识融合在两起。
这与薛羽两个脑袋操控两个马甲有些相似,只不过神识各有思想,无数神识被融合同化为两个整体,诞生出单两却又同时共存的多维意识。
成为了两个“它”。
思维同享,意识共存,于是它便成为两个拥有所有人智慧与知识的智者,只要能将世上所有人都融合,那么便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全知”。
它同时是所有人,又是所有人构筑出的它。
那些被剥离的意识在融合后依旧是各自存活的,却也能说是已经死了。
然而全知并不是此间任何两个生灵所能拥有的力量,它傲慢无礼,只是在挑衅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