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景玫缓缓转过身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姐妹俩相对而立。
水箱里的鱼缓缓游弋,在墙面上带起粼粼水光。
潋滟的光映在景棠的脸上,深沉的眼底像住进了整片海洋,暗潮汹涌。
而景玫紧咬了下唇,睫毛眨了眨,努力泛去泪意。看上去格外可怜,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
景棠一步步逼近对方,语气沉沉:“玫玫,你以为你很可怜、很委屈吗?”
景玫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脊贴在冰冷的水箱玻璃上,冷意迅猛蔓延。
隔着玻璃,她身后的游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受惊似的摆着身子,避到水箱的另一侧。
不知为何,她从小就有些害怕这个过分温柔的姐姐。但她不想认输,侧首避开对方的视线,强撑着回击:“比起你,我难道不可怜吗?你拥有一切,人人羡慕!”
景棠笑了,笑意很淡,若有似无:“如果人们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什么真相?”
“真相往往比想象中丑陋得多。玫玫,你真的想知道吗?”
景玫犹豫刹那,做出决定:“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好。”景棠看着妹妹,不紧不慢道,“当年我与即温的订婚,皆是周家老夫人一手安排。即温对我没有感情,他是被迫。”
景玫愣住,她何尝知晓这些隐情。
景棠继续不含感情的叙述:“那时他与霍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已约定终身。他只想娶她,抗拒这桩强加的订婚,在老夫人门前跪了半夜,请她收回成命。但老夫人心意已决……
“霍小姐不知真相,以为自己被辜负,十分伤心。霍先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对周家施压。老夫人为了给霍先生一个交代,便把即温和我一道送出国,直到今年才允许我们回国。”
景玫震惊不已,静默半晌方道:“老夫人为何不同意周公子与霍小姐在一起?周家与霍家世代交好,门当户对,联姻的话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障碍。”
“那是周家的秘密,我不知道,也不该知道。我只知道,老夫人之所以选择我,原因之一便是景家的门第低,我愿意听话,容易拿捏。”
景玫沉默。她一直羡慕嫉妒姐姐的婚事,却不知背后藏着这样的隐秘。
她低声道:“或许当年老夫人还不想放权,担心周公子与霍家结亲就有了倚仗,会夺走权力。但如今她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大好,迟早要……”
景棠伸出手,指尖轻轻按住妹妹的嘴唇:“这些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景玫默了默,转言道:“无论如何,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周公子对你很好。这几年你们朝夕相处,或多或少培养出了感情……”
“感情吗?”景棠淡淡笑着,“我对他而言,比起感情,更多的大概只是责任。”
“责任?”景玫不解。
“玫玫,其实你不是第一个给男人下药的景家女儿。”
景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能置信:“你……”
她不愿相信,一言一行皆堪为闺秀楷模的姐姐会做出这种事。她可以做,因为她是低贱的舞女所生,她的生母设计勾引了她的父亲,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那样的血液,就像混在珍珠里的鱼目。但景棠是天上的明月,绝不可能如此……
然而景棠的话击碎了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在y国时,我趁即温喝醉,给他下药,与他同床……这是老夫人的命令。”
又是寂静,静得能听到水箱里气泡升起的汩汩声响。
半晌,景玫声音发颤:“老夫人她,她怎么能逼你做这种事?”
在景玫的印象里,那位老人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对她和景棠都很客气。
“这是最初约定的交易条件:她让我成为周公子的未婚妻,而我必须听她的话,牵制住他。”
景玫怔怔地看着姐姐。
景棠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次下药,我成功了。但即温不知道,他以为是他醉后失去理智。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我帮他渡过难关,他感激我。于是我成了他的朋友,他的责任。”
景玫听得恍惚,先是惊讶,继而涌起愤怒:“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这太不公平了!”
“没什么不公平的,有舍才有得。这几年,我们景家的处境好转了许多,你也比以前更开朗、有自信了。对我来说,这就是值得的。”
景玫垂下眼眸,眸中聚起泪光。看在景棠眼里,这模样十分熟悉。她的小妹自小便是如此,即使哭泣也像小动物似的,泪眼汪汪,却很安静,连哽咽声都那么细弱。
“傻孩子。”景棠温柔地伸出手,将妹妹拥入怀中,“我只希望你不必像我那样,用下药的办法去留住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玫玫,我希望你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