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门的是蒋以容家里的家政阿姨。喻闻若本想把迟也送到,自己就不进去,阿姨却留了他一句:“蒋小姐说这位先生也一起进来。”
喻闻若跟迟也对视了一眼,猜想蒋以容可能已经从门禁系统里看见了是谁在开车,便什么都没说,跟着阿姨往里走。蒋以容住的别墅前院有一个很大的带喷泉的花园,正当春夏交接,空气里浮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浓得甚至有股腐烂的气息。
蒋以容已经在楼上的会客室里。阿姨帮他们打开门,便乖觉地退了下去。蒋以容一手握着电话,闻声转过来,看见他们俩,面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自己坐,然也不防人,继续背过身去,用英语激烈地吵架。
“不……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跟你谈,我要见达诺尔先生本人——”电话那头传来同样激烈的声音,打断了蒋以容的话音,迟也和喻闻若都听出来那是nate,然蒋以容用更高的声音、更快的语速顶了回去,“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不是一件大事——你这个狗杂种!”她痛骂了一句,“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绝对不要挑衅中国政府的权威!”
迟也完全没跟上,喻闻若却听得眉头渐渐皱起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管,明天我就会到伦敦,跟达诺尔先生亲自谈。”蒋以容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你和scanno最好现在就开始卷好铺盖,准备滚蛋!”
她恨恨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nate同样愤怒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好像他本人张牙舞爪地要爬出来,震得手机都嗡嗡作响。蒋以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了桌边,看着杵在眼前的两个人,余怒未消似的,视线从迟也身上滑到喻闻若身上,然再转回迟也脸上,冷笑了一声。
迟也:“蒋总。”
蒋以容在沙发上坐下,她身上穿着一件相当隆重的礼服裙,露出了大面积的胸口,铺满了大颗大颗的蓝宝石串起的项链。那副样子就像刚从什么活动会场回来,还没来得及卸妆。她当然知道迟也是来干什么的,所以她故意当作没看见迟也,朝向喻闻若道:“喻主编,坐。”
喻闻若没坐,打量着她,等她开口。
蒋以容:“我听说你和nate的私交不错?”
“还可以。”喻闻若语气淡淡的,“但没好到让他放弃对蒋总的信任。”
蒋以容的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喻闻若在挑衅她,现在实在不是一个挑衅她的好时机。
她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喻主编是专程跑来告诉我,今天的事是我咎由自取?”
喻闻若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这种落井下石的习惯,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解开了西装一粒扣子,坐下了。迟也反而被抛在一边,看着他们俩对话。他完全不知道喻闻若在伦敦时跟nate那一番对谈,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喻闻若:“我当然没有立场指责蒋总。我只是说,nate十分信任蒋总能处理好国内的舆论。”
他摊了摊手,其中的讽刺意味连迟也都看得很清楚。他轻声制止了一句:“喻闻若。”
蒋以容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他的脸上,喻闻若没看他,但他低下头,收到了迟也话里的意思——不要再挑衅蒋以容。
一时没人说话。
蒋以容控制了一下情绪,仍旧用她惯常的那副慢条斯理的语调开口了:“你以为我没有提出过抗议吗?”
喻闻若谨慎地继续保持沉默。凭着中国区的业绩,和蒋以容本人一贯的强硬姿态,他很怀疑蒋以容当初是否尽了全力反对。但达诺尔内部的斗争之复杂他也有所耳闻,也许蒋以容并不完全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
蒋以容从沙发上微微朝他倾身,颈间的蓝宝石项链在灯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泽:“喻主编,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喻闻若长久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威胁要让nate卷铺盖滚蛋没有什么好处。”
蒋以容的身体往一仰,神色有一些微妙。看得出来,她已经在悔刚才一时冲动说的话。所以她看着喻闻若,用沉默继续给他施压,她要逼着喻闻若跟她一起出力来挽回这个局面。
喻闻若转头看了迟也一眼,他显然还有话要对蒋以容说,但蒋以容现在就是在借着这个事回避跟迟也谈。于是他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给nate打个电话。”
蒋以容看着他直接站起来往外走,不由张了一下嘴,似乎想让他就在这里打。但喻闻若有意当作没看见,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蒋以容只好作罢,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很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迟也又叫她一声:“蒋总。”
蒋以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了他半刻。
“我能解决。”
“我知道……”
“达诺尔会正式道歉,两天之内我就能把舆论平息下来。”
迟也抿了一下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总相信喻闻若吧?”蒋以容苦笑了一声,她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靠喻闻若来挽回迟也。
迟也察觉到她的意图,心里没有忍住又升腾起对她的可怜——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想失去他。蒋以容心里非常清楚,这份合约已经是她和迟也之间最一点能抓住的东西。即使喻闻若来了以,迟也比过去更不可能满足她隐秘的需求,但她依然抓着这份合约,它替她捆着迟也,而线头永远在蒋以容手中。
迟也随即产生了一种更为强烈的难受,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地看到他和蒋以容之间的关系,去掉那些美其名曰的依靠和陪伴,他第一次发现这段关系原来是如此丑恶。他利用蒋以容的感情,蒋以容再回过来利用他的亏欠控制他。他们在这根绳的两端,拔河一般,彼此拉锯。
“这不是我相信谁的问题。”迟也轻声道,“我不能等上两天。”
蒋以容眼中有一丝受伤的神色:“连你也要在这个时候背过身去吗?”
迟也无力地为自己申辩了一句:“这跟私人的事情无关……”
蒋以容冷笑着打断他:“是吗?”
她突然站了起来,眼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声音变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而高亢:“那你今晚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