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好几年没看见你来上海了。”汤华的语气微微有些调侃,“我还以为是咱们家门口的奖,已经入不了你的法眼了。”
迟也连连摇头:“我哪儿敢啊!”
媒体看见他们俩凑到了一起,闪光灯立刻开始狂闪。迟也有些忐忑地看了汤华一眼,但她表情没有什么异样,好像完全没听说过最近那些传闻,更没有避嫌的意思。反倒是迟也,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让了让。
电影节的工作人员上前来喊汤华:“汤导,到您了。”
汤华:“我一个人走啊?”
本来是应该主创们一起走。但是汤华这部电影用的就是新疆那边的本地人,不是专业演员,人家也不愿意来走这个红毯,所以她今晚是一个人走。
汤华自然地挽了一下迟也的臂弯:“要不我跟迟老师一起走吧?”
迟也顿时受宠若惊:“这……”
工作人员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们已经安排了迟老师跟别人一起走红毯了。”
其实迟也自己也不知道要跟谁走红毯,他事先没收到通知。但他红毯走得太多,知道这种事一向流程混乱,所以也懒得问。反正他没带作品来,本来就是要跟别人拼的,至于跟谁,在他眼里都没差。汤华有些失落似的,放开了迟也的臂弯,先跟着工作人员去了。
迟也又等了一会儿,那个工作人员才回来接引他。但他们一直走到轿车前,迟也都没看见别的艺人一起,不由问了一句:“那个……别的老师呢?”
工作人员已经给他开了车门:“已经在车里等您了!”
迟也没多想,低着头上了车,先瞧见了一双男士的皮鞋。他还有些惊讶,因为一般都会给他配个女艺人。但工作人员已经在身后为他关上了车门,迟也坐下,一边先招呼了一声“老师你好”一边抬头去看脸,然后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张念文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对面,闻言笑了一声:“好久没听你叫我老师了。”
迟也喉间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没说得出话。张念文自然地对司机说了一句话,然后车就动了起来。前后不过几百米,又全是媒体,车开得非常非常慢,迟也浑身僵硬地坐在张念文对面,感觉这几百米快拉成了一生那么长。
张念文跷了个二郎腿,十指相扣,搭在了膝前,仍旧是很随意的语气,问他:“怎么不说话?”
迟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说话这个能力。
车停了,媒体闪光灯的声音隔着车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迟也跟张念文谁也没动,好像凝成了两尊西装革履的、对望的雕塑。
良久,还是张念文笑了一下。
“汤华?”他语调上扬,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别的什么都没说,但迟也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咚”地沉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张念文没理他。“下车吧。”他伸手推开车门。
迟也是在被一道闪光灯直照进眼睛里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的画面。媒体疯了一样地在拍,所有人都在同时提问,迟也根本听不清他们到底在问什么,只听到自己和张念文的名字不断被提起来。他想逃,想叫他们别拍了,却怎么也走不动,两条腿根本不听指挥,但又机械地在往前走。迟也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张念文揽着他的肩膀在往前走。
“笑。”张念文在他耳边说话,“我怎么教你的?”
迟也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直视着几乎耀人致盲的闪光灯。老师说过,不要眨眼。不要让他们看出你怕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迟也记不清了,十八,或者十九。他瞪着记者的相机,被闪光灯闪到落泪,但还保持着那个笑容。
张念文的手指紧紧嵌进他的肩膀里,像老鹰的爪子。他们已经走到了签名板前面,张念文把金色的笔交给他,一边在他耳边说话。
“很好。”他的声音低沉,迟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他还能一字不落地听清张念文的话,“我很怀念这个感觉……小也,你不怀念吗?”
迟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缓缓转头看定了张念文,脸上是一种如梦初醒的惊惧神色。
“别人,都不行。”张念文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了几个字,然后微笑了一下,率先放下金色的签字笔,转身离开了。
迟也仍旧站在原地。他的手抖得很厉害,他知道背后是全中国的媒体,但他控制不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
主持人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因为离得很近,迟也先听到了人声,然后才是设备里传来的放大之后的回响。
“抱歉,张导,有个突发情况需要插播一下……”主持人语速很急,“由于技术原因,原定于今晚8点放映的汤华导演的新作《牧场之春》将无法放映……”
迟也手里的笔在kt板光滑的表面上划出了非常夸张的一笔,那本来应该是“迟”的走字底,但是被他划得像是一个人摔了一跤。
主持人还在说话:“我们正在紧急修复技术问题,请影迷朋友们有序退票……”
迟也不签了,他扣上笔帽,把笔还给了礼仪小姐,转过身,看定了张念文。
张念文站在主持人后方的位置,低着头,姿态很谦恭,在等主持人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迟也的注视,于是他转过脸来,朝着迟也露出了一个无辜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说里的上海电影节是虚构的,在五月初。跟马上要开幕的那个上海电影节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