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以前我只有一个朋友。”
“蕾拉?”
“蕾拉。”喻闻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安静下来。迟也没追问下去。喻闻若从来没有主动聊过蕾拉,但他停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了,“她是我的邻居,也是一个从中国收养来的孤儿——你知道有段时间收养中国孤儿在白人的中产阶级里很流行。就是她的养母建议我妈妈去中国收养一个孩子。当时我父母的独生子出了意外,我父母试了好几年,还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他们都已经过了四十岁,所以……”喻闻若解释了一句,“anyway刚到英国的时候,只有我们俩能听懂彼此在说什么。其实一开始连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粤语口音太重了……但我们还是很快成了朋友。”
喻闻若顿了一下,又道:“我唯一的朋友。”
迟也没忍住伸出手,在黑暗里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摸。
“我15岁的时候,她养父换了一个新工作,全家离开了伦敦。于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父母决定送我去上中文课。”喻闻若把迟也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攥在掌心里,细细地沿着他的指缝摩挲,“明智之举。不然我早忘了中文怎么说了。”
迟也努力回忆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她好像很活泼。”
喻闻若笑了,“蕾拉小时候是我们那一片的孩子王。有的时候白人小孩会欺负我们,我挨打了只会哭。她比我小了三岁,个子比我矮那么多,但她敢拿石头尖去砸白人小孩的头,骗那些小孩她会中国功夫。她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一套李小龙的那个黄色连体服,说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迟也脑子浮现出一个穿着亮黄色连体服、耍着双截棍的小喻闻若。
“有用吗?”
喻闻若哼唧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是有用还是没用。
“没事,16岁的时候我就超过了六英尺,那些白人孩子再也没敢招惹过我。”
“后来呢?”迟也记得一直到八年前在意大利的电影节,喻闻若跟蕾拉都是很亲密的样子,“她回伦敦了?”
“嗯,回来上大学。”
又是一片沉默。迟也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她现在……?”
喻闻若的声音低了一点儿:“她不在了。”
虽然早就有了一点预感,迟也还是有些震惊。“生病还是……”
“割腕。”喻闻若的声音很平静,“在她31岁生日之前一天。我是发现她尸体的人。”
手里还提着蛋糕,酒,高高兴兴地去敲她公寓的门。
迟也无声地在黑暗中握紧了他的手。喻闻若轻柔地笑起来,反过来劝慰他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想继续说么?”迟也问他,显得有点儿笨拙,“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儿?”
喻闻若翻了一下身,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脸埋在他颈侧,声音闷闷的:“别担心,我有心理医生。”他的鼻子在迟也颊边亲昵地蹭了蹭,又低声问他:“现在觉得认识我了吗?”
“嗯。”迟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道,“除了设计师还有谁?”
喻闻若笑起来,手揽在他腰上,收紧。“这个问题不属于我刚刚承诺回答的范畴。”喻闻若的唇依在他耳畔,非常暧昧地含住他的耳垂。“再不睡觉,我就要做贼了。”
迟也立刻闭嘴,嫌热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喻闻若。喻闻若又凑上来,想从背后搂紧他。迟也咬牙切齿:“明早我妈要是进来看见,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了!”
“不会。你妈喜欢我。”喻闻若不依不饶,把人硬拽进了怀里。迟也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还是松懈下来,窝在了喻闻若怀中。
他放在枕畔的手机突然“滴”了一下,一条信息冲进来。
迟也举起手机,想把它关静音。本来没想看,但“孟轻雪”三个字还是让迟也愣了一下。摄像头照到了他的脸,屏幕顿时解锁,信息全文出现了他眼前。
“师兄,你有时间见一面吗?”
已经困得不行的喻闻若不满地哼了一声,“谁啊?”
迟也把屏幕摁灭:“没谁。”
手机又在他掌心震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师兄,帮帮我……”
迟也再次摁灭了屏幕。还没把手机放到枕边,又是一条信息。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了。”
喻闻若含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没事。”迟也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牢牢地盯着那几个字,手指攥紧了扁平的手机,用力到指节发白。
喻闻若嘀咕了一句:“快睡吧。”
迟也“嗯”了一声,最后一次摁灭了手机屏幕。
孟轻雪没有再发信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