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不解:“为何?”
“杨敬尧被关在里面,刑师已经行刑了。”侯英解释,“本朝少有罪名能至凌迟之刑,之前罗常与徐伯明两个重案,都只判了腰斩而已,有个小吏不信邪,非要去瞧瞧凌迟是什么样,回来时脸都吓白了。”
他叮嘱:“据说杨敬尧的痛呼声一里外都能听见,很是渗人,谢侍读还是避远些为好,以免夜里做噩梦。”
谢琢颔首:“谢侯寺丞提醒。”
虽然如此作答,但谢琢还是一连几天,天天都去了诏狱附近。
没有进去,他只是坐在马车里,花上半个时辰,静静听着杨敬尧的痛号哀呼。
直到某天再无声音传出。
踏进诏狱,狱吏在前面引路,还奉承道:“大人怎来了我们这血腥腌臜之地?莫要污了你的袍角!”
谢琢行在灯火的暗影下,简短道:“陛下对此案颇为看重。”
狱吏连忙道:“可要教大人知道,刑师动刀,可没有一刀偷工减料!”
到了刑室,血腥气扑面而来,谢琢不顾地面潮湿,走了进去,在刑架前站定。
杨敬尧此时已经没了人样,全身俱是血污,一直有血珠沿着他的脚跟往下滴流,人却还醒着。
盯着来人看了许久,杨敬尧才认出,嗓音几不可闻:“谢琢……”
谢琢眼中无半分动容与怜悯,将杨敬尧打量一遍后,道:“看来,杨首辅已经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滋味了。”
杨敬尧喉中呼嗬声响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至杨敬尧死,谢琢再未去过诏狱。
而夹在书册中的那张纸上,“杨敬尧”三个字被他用墨笔划去。
七月末,大皇子李忱与谢琢约见在会仙酒楼。
如今,李忱出宫与人见面,已经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某个官员得李忱会面,还是可以向同僚夸耀之事。
会仙酒楼中,谢琢面前只放了一杯清茶。
李忱身上所穿的常服,纹样已经与太子常服相差无几,他一扫眉间沉郁,意气扬扬。
“谢侍读这回让人转告我,有急事相商,可是得了什么消息?”李忱喝了口茶,“若消息与立储相关,谢侍读下次就不用再这么急着找我了。”
毕竟,无论咸宁帝如何不甘不愿,他现在即使无储君之名,也已经有了储君之实。那些消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犯不着他特地来这一趟。
谢琢摇头,示意李忱让随侍的小太监出去后,他才说出:“臣在文华殿轮值后,因为落了东西,返回去取,偶然在殿门外听见陛下在与高公公闲谈,提到了前朝戾太子之死。”
如浮冰兜头而下,李忱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他肃着神情紧盯谢琢,手指紧捏着茶杯:“你确定没有听错?”
谢琢确定道:“臣确定。”
所有镇定尽数化为乌有,李忱站起身,踱了几步:“戾太子,好一个戾太子!父皇何苦如此逼我!”
前朝戾太子,起兵谋反,兵败后想要逃跑,被皇帝亲自挽弓射杀。如今他的好父皇突然提到戾太子,显然是动了同样的心思!
重新坐下,李忱眼中眸光狠厉,握拳捶在桌面上,令满桌的杯盏都震了震:“没想到,父皇竟对我动了杀心!”
谢琢转着手里的茶杯,文士服的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玉色的纤瘦手腕。
他垂下清淡的眼眸,想,咸宁帝到底有没有提起戾太子,并不重要。现在,李忱缺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乘胜追击、更进一步,一个倾泻怨怒、打破父子君臣的理由。
而他,只需要将这个理由放到李忱手里。
十二天后,凌州境内出现地动,山崩水出,日月暗淡。
消息传至洛京后,群臣上书,称此乃帝王失德,上天谴责,陛下为万民之君,当发《罪己诏》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