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的大朝结束时,蓄积已久的雷雨落了下来。
按照惯例,杨敬尧遭到御史弹劾后,自请置狱以待罪,不再赴内阁处理事务。咸宁帝下令大理寺彻查,并命大理寺卿陈直中主理此案。
散衙后,寇谦邀了谢琢在会仙酒楼见面。
“延龄现在在大理寺,可有什么消息?”寇谦扯了扯领子透气,因为是在单独的包厢,他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消息传到天章阁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通敌叛国,这可是谋逆的重罪,而且一朝首辅通敌,让人只是听着,心里就跳得慌!”
他给谢琢倒了杯茶,压低声音:“延龄,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大皇子推出来的幌子?”
谢琢接了茶:“如果只从找到的证据来看,八成是真的。”
寇谦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还以为——”
谢琢直接说出了寇谦还没说出口的话:“以为是大皇子故意栽赃陷害?”
“对!”寇谦喝了口茶压惊,“我想着,陛下登基二十几年了,至今不立储君,大皇子有储君之实,但无储君之名,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肯定着急。毕竟没握到手里的,终归不稳。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做点什么事情。”
想了想,寇谦又道:“不过真是巧了,上一任首辅罪名是通敌叛国,没想到这一任首辅也是通敌叛国。”
他口中的“上一任首辅”指的是谢衡。
谢琢没有应声,只往茶杯中添了半杯水。
寇谦又问:“如今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卿,可出了什么章程?”
“章程还没有,不过大理寺卿已经愁得食不下咽,连水都没心思喝一口了。”
“这案子落在谁手里,谁都愁得睡不着觉。”寇谦想象若自己是大理寺卿,立刻打了个寒噤,“往这边偏吧,得罪陛下。往那边偏吧,又得罪未来的新君,真够难的。这大概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吧,幸好我们身在翰林院!”
谢琢附和:“没错。”
“那杨首辅真的住进牢里了?”
谢琢点头:“住进去了,不过事前狱吏将那间囚室打扫了好几遍,焚了香,确定没有异味,还取了崭新的被褥放在里面,怕杨首辅无事可做,书册和笔墨也都齐全。”
寇谦咋舌,又道:“不过合该如此,毕竟现在谁都说不准,罪名到底会不会落在杨首辅身上。”
随着杨敬尧的入狱,咸宁帝就像被激怒了的狮王,开始毫无理由地频频打压大皇子一派,所有进言立储的折子全都留中不发,将父子两人的不睦彻底摆在了明面上。
文华殿里,又有一沓折子被狠狠掷到了地上,咸宁帝怒极痛骂:“朕还没死,这些人就想着拥立新君!李忱能给他们什么?能给他们权势还是荣华?”
谢琢和众人一般跪在地上。
年迈的狮王已经笼络不住人心,年轻的皇子未来坐在龙椅上的时日还长,聪明的人,都会往前看、往远看,知道该依附、该讨好的人是谁。
“延龄。”
谢琢回答:“臣在。”
咸宁帝的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疲倦,他看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谢琢,突然问他:“你如今被借调到了大理寺,前几日怎么突然回了天章阁?”
说完,一双锐目不显浑浊,盯着谢琢的神情,似是有所怀疑。
谢琢回想片刻,答道:“回禀陛下,臣在大理寺负责整理旧案卷宗,其中有一个案子,大理寺的卷宗与臣印象里《时政记》中的记录有出入,臣担心负责编修的《实录》内容出现差错,于是才急忙入宫核准。”
咸宁帝不动声色:“哦?是哪个案子?”
“十七年夏,前吏部侍郎祝明之被弹劾与嫂之婢女私-通,并生下私生子,因此,祝明之被贬抚州。1旧案卷宗上画押的是大理寺少卿董槐,但我印象中,《时政记》记录的是此事乃侍御史田公亮主审。”
“原来是这件事。”咸宁帝研判地看着谢琢,吩咐,“高让,你跟延龄说说。”
高让笑眯眯地接话:“这事大理寺卷宗和《时政记》都没有错,事情也简单,最初确实由侍御史主审,不过临到最后,他突发心风之疾,告病了,此案便由大理寺少卿接手,所以在末尾画押的也是这位董少卿。那时谢侍读尚未入仕,所以可能不清楚。”
谢琢拱了拱手:“劳高公公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