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瑛心中一动,新知大伯也发现自己正在观察他、且不着痕迹压着他适应自己的行事作风。
若换了秦湛瑛被自己的属下这么不着痕迹的逼迫和改变,他肯定是要恼的,脾气上来了一茶杯砸过去都有可能。
可这个在皇位上坐了很多年、可称得上唯我独尊的男人,却并没有为他的小心思感到恼怒,反而用一种明朗而大气的态度,表示他愿意配合自己去改变。
他用一种很新奇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番承安帝,发觉对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依然是个十分英武的男子,有点将军肚,但脊背挺直,眼中有一种苦难里打滚多年留下的宽容和依然愿意去改变、成长的活力。
脸快五十岁了,身材像三十不到,眼神像个少年人,而且内心出乎意料的保留了一份淳朴的善意。
比起皇帝,这人更像一个拥有极强武力和权力的老农或者老猎户,他没有把自己看得很高,但心胸广阔,很能包容人,秦家起于微末,在智计心术方面缺乏底蕴,承安帝幼年接受的教育恐怕连秦湛瑛幼年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但他愿意去学,也愿意接受新的事物和理念。
少年太子微笑起来,终于心悦臣服地认可了对方,他站起身。
“我曾见过三位君王,一位是我的太外祖,比起君王,他更像一名随心所欲的半神,第一位是我的母亲,她心怀大义,永远坚定地走在自己认准的道路上,而您是第三位,我想,您是不逊于他们的好皇帝。”
“大伯,湛瑛说话直,但请相信我对您说的每句话都没有恶意,我为了帮助您来到这里,您用您的方式爱护自己的国家,并为其将来谋划,我会好好学习您身上的优点,但愿我们不会辜负彼此的初衷。”
第一次试探到此结束。
等秦湛瑛离开,承安帝捧着文书,陷入沉思。
文书上面其实将如何办科举舞弊案写得清清楚楚,就差没手把手告诉他“就这么干那群人就对了”,而且秦湛瑛也在方才的谈话中明示,就算他干脆利落把那些人的头都砍了,他们也不用怕地方乱起来。
而且湛瑛离开前还夸了他一通,把他捧得高高兴兴,心情高昂。
“郑尧。”承安帝感叹起来,“这就是在来大京前已经将琼崖岛治理得井井有条,执政时从未出过错的天才啊,办事如此利落,又让人心里舒坦。”
郑尧低着头:“是,太子有才德,陛下慧眼如炬。”
承安帝摇头一笑:“就是性子太强势了,谁见了都要管一管,还有点小脾气,和我爹一个样,不对,比爹还是好相处不少……”最后一句话他是压低声音说的。
郑尧:……陛下,不要在自己的侄子身上寻找亲爹的身影啊,您已经奔五了!
这边承安帝因为在太子身上感受到了熟悉而亲切的气息而开开心心,另一边,秦湛瑛回去和秋瑜说,收拾收拾,他们要出宫开启考察了。
秋瑜:“又考察?行吧,这就是你的作风,对了,你和你大伯相处得怎么样?他人好不?”
秦湛瑛:“人很好啊,我之前在隆和宫那边……”
小朋友将自己在隆和宫里与大伯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秋瑜震惊:“你居然还会说好话捧人开心?不对,这种强势里透着哄人开心的作风算不算pua?可你也确实有帮皇上干活,话说你的情商一直很高,可以前你也就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么哄过你妈妈吧?”
秦湛瑛:“这里到底不比家里么,我初来乍到,还是对大伯客气些,他人不坏的。”
如果说小太子以前的老板是他妈妈的话,现在承安帝就是他的新老板,而他觉得这个新老板人也挺好。
“你不是说过人和人相处,就是慢慢熟悉对方,慢慢磨合吗?大伯对我是有善意又想和我处成一家人的,我既然来了,与其过于肆意让人心里不舒服,不如稍微调整一下自己接人待物的方式,都十四岁的大人了,以后要接的担子那么大,总不能一直由着性子来。”
秦湛瑛说着完全不辜负秋瑜高情商评价的话,将水壶和手帕塞进小书包,叫了护卫,拉着秋瑜的袖子往外走。
秋瑜:寻常小鬼到了一个新的家庭里,一般都要为在这个家庭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纠结许久,才能勉勉强强适应这里和接纳新家人吧?一个理论上还是初中生年纪的家伙来了皇宫这种险恶陌生的环境居然能当场反客为主,主动算着大伯来适应他自己,又让人完全不反感,而且看他说话做事,都是掐准了他大伯恰好好这一口,这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也是绝了。
该怎么说呢,像秦湛瑛这种人以后能做明君,还真是完全不让人意外啊。
就很给人一种靠谱到极点的安心感。
安心感满满的瑛瑛小同学先带秋瑜去户部衙门逛了一下午,当晚回去后,就把从琼崖岛运至此地的十四个萌系动物抱枕通通砸到地上。
这下安心感没有了,只剩下随时要灭人满门的危险感。
秦湛瑛坐在台阶上深呼吸,秋瑜不停抚摸着他的脊背顺着。
“深呼吸,对,深呼吸,缓下来,头疼不疼?”
秦湛瑛:“疼……”
秋瑜:“能平静下来不?实在平静不了你就再砸几个东西,别憋伤自个。”
体弱的小孩是这样啦,情绪激动时甭管内力多深厚,他那比常人脆弱得多的心脑血管是会有警示反应的,气大伤身在瑛瑛身上会格外明显,所以以前都没什么人敢给他气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