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黄凝第一次见厉云处理公事的样子,但她对此并不感兴趣,看的时候也只是在看王公公,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把并不好当差的御前工作,做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黄凝记得,以前也见过赵公公在末帝面前伺候,就没这么严谨周到,可见厉云是个严厉的主子,奴才们不敢有一点马虎。
她这边走着神,不曾注意到皇上已经朝她这边看了好几眼了。在厉云的视线里,黄凝虽坐得远,但她乖乖地坐着,一直在向他这边看过来。
厉云心内波动,动到荡起来,荡得心情愉悦,手下笔走龙蛇,批阅奏折的速度快了不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公公,别的不知道,只感概今日此时这批奏折的上奏者何其幸运,在皇上难得的好心情下,多是达成了奏请了吧。
皇上批完奏折就开始传饭了,厉云拉过黄凝坐下,厉云不让人服侍,王俟想到那满桌的菜,总不能皇上自个跑东跑西地夹菜吃吧,应该是想让凝贵妃亲自侍候了。
心下了然的王俟带着人退了出去,但也不敢走远,就在外间候着。那贵妃看着瘦弱,步菜碟别看小,份量可不清,贵妃那样的可是布不长时间的,说不定一会儿皇上就要叫人的。
屋里,黄凝望着一桌子的菜,拿起筷子只吃自己眼前的,而厉云很自然地站了起来,拿起布菜碟与大长公筷,一样一样地来回走动把菜夹到黄凝的碟中。
黄凝就算再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心下也是惊奇的,他看这些活干得十分顺畅,不时还拿巾帕擦一下手,然后再次端起布菜碟开始新一轮的夹菜。
到后来,黄凝只得道:“皇上,臣妾吃饱了,吃不下了。”
厉云见此收了筷子,放下碟子,回到自己的座子上,才算是开始吃饭。他如黄凝一开始那样,只吃自己眼前的。厉云吃饭不算快,黄凝一直陪在身侧。
忽听他道:“我今日见你妹妹,她年方几何?”
黄凝心里打了一个突,小心地回答了。皇上送了口饭又道:“那该是议婚的年纪了,前几年在外漂泊,没顾上终身大事,现在一切安定了下来,我们该给她操心此事了。”
黄凝还是小心应对,只答个:“是。”
比起黄凝的紧张,皇上边吃着边聊像话家常一样,他又说:“秦督卫家的嫡子还没有成亲,与黄清年纪相当,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觉得呢?”
黄凝瞪大眼睛问:“皇上说的哪个秦督卫,是秦震柳大人家的那位公子吗?”
皇上:“哦?你连他都知道。正是秦大人家的那个独子。”
黄凝再也坐不住,马上站起来跪地道:“此人万万不可。”
厉云放下了碗筷,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后问道:“有何不可?”
黄凝:“京都人人都知道,这位秦公子手下奴婢死伤无数,到此年纪还没有成亲,正是因为无人敢把女儿嫁进去,而从小门小户抬进去的女子,秦家又看不上,不给名份。是以秦公子虽未成亲,但家中妾室不计其数,就算是总有死伤抬出来的,也还是满院都是。这样的人哪会有人家把未婚闺阁嫁过去,还请皇上明察。”
黄凝嘴上已收着说了,那秦公子在自己家后院行事太过荒唐孟浪,有的甚至到了连说都说不出口的程度。
厉云扭过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黄凝道:“这都是瞎传,从来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是真的,京都圈子里爱瞎传舌的事还少吗,你怎么能信这个。原来是这传言污了秦家小子的名号,让他一直娶不到妻。”
黄凝望向厉云,此时才明白,他是成心的,他不知出于什么心,要把她的妹妹往火炕里推。是自己又惹到他了吗?小三子的事刚完,现在轮到黄清了吗?
厉云与她对望,然后问:“那你说,不嫁秦家小子,这京都里与她年纪相仿的还有谁?”
以目前所说确实是没有了,正常家的公子没有留到这岁数还不娶妻的。黄凝想了想道:“也不一定要未娶过的,一些人品家世尚可,家中离休或丧妻的,也可以考虑。”
“那怎么能行,你与朕为一体,贵妃的家人怎么可以找二婚的。我看还是秦家小子合适,不如择日下旨赐婚吧。你放心,有朕赐婚就算他人行事莽了一些,在对待御赐姻缘上也不敢瞎来。”
说得轻巧,女子一旦嫁进别家,如她当年就算是郡主又如何,不是还要看夫家的脸色。仕豪之家,大门一关谁知里面龌龊几何。到时真出了事,再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黄凝磕下头去:“此事万万不可,还请皇上垂怜,秦家当真嫁不得。”
厉云把她扶了起来,拉到身边,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在她耳边说:“这不行那也不行,那谁行呢?要不我们想想京外的。”
见事有缓,黄凝马上点头:“京外也好,找一家和善人家,离得远些也是不怕的。”
厉云手抚着她后背,有一上没一下的摸着,“我倒想起一个合适人选,不如嫁去信城,嫁给信王。黄清在那里生活过,暗哨的回报里,她在那里很是如鱼得水,似乎对信王还颇为感激,应当是一段佳缘。”
黄凝再次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厉云,皇上明明知道安信曾是黄清的姐夫啊,而她还活着,虽这辈子两人再无可能,可姐妹俩先后同嫁一夫,怎么说得出去,另他们这种情况,皇上分明是在扎她的心。
厉云的手改摸为掐,他语气降了温:“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朕,怎么,你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是信王也同秦家公子一样暴戾?”
黄凝摇头,厉云又说:“那是嫌信王是二婚?”
黄凝还是摇头,厉云:“你刚也说了不在乎嫁去京外,那怎么看信王都是最好的人选,你说呢?”
黄凝不说话,厉云一把把她推开,自己随之也站了起来,他大声质问:“难道是因为你对安信还存着不轨之心?!”
黄凝双手撑在桌子上,还是不言语,厉云见她如此,手上握了拳又松,再松再握,最后他道:“你好好想一想,这事对谁最为有利。”
“安信若能娶了黄清,并生下孩子,那新的藩王将与未来君王有亲缘关系,这样亲缘的牵绊,就算是有一日要削藩也会平和很多,不至于流血。这其实是我给安信的最后的机会。”
黄凝脑子转得飞快,明白厉云说的是对的,他说的给安信的最后机会,不止是未来的不流血削藩,还是现在他不出兵的条件,让安信娶妻,娶了她的妹妹,把她与安信曾经的美好被此事覆盖,只要想起就会多一份恶心,彻底断了他们最后的那一点念想。
只有这样,皇上才可以放下,才可以对信城不出手,对安信不出手。否则,她胆敢不答应,出兵信城的削藩计划立马就会被提上来。
又是逼她答应,逼她主动就范,与逼她从信城回来一样的手段。
而黄凝也只能答应,她双手松开了桌子,站直身子冲厉云道:“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臣妾同意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