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之间有大恐怖。连霄不敢想母亲在弥留之际,居然是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该是什么心情合上眼的?
他跑遍了全纽约的航空公司,只为立刻赶回国内。但祸不单行,好不容易花了高价买到当晚的机票,连霄的护照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在海关被单独询问了好几个小时;人本来就心急如焚,他还是没控制住情绪和警察起了冲突,直接被逮捕。
等到他处理好所有事宜回到国内,妈妈却被装在了小小的盒子里。她那精彩、鲜艳的一生,就这样被浓缩在一个冷冰冰的物件里。
陆小棠感受到连霄的泪水,一滴滴、滚烫到砸到她的肩膀上,十分灼热。她拼命咽下呜咽,轻轻地抚摸着连霄细软的黑发。
“病情发展得太快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连世凯回想起那段黑暗的岁月。连霄在美国念书,妻子却被查出癌症。纵使他再有钱又如何?跑了无数有名医院、用了数不清的偏方,他仍然是个无能的丈夫,没有办法从死神的手上抢回蔡真的命。
大概中国式的父母都这样,不愿让儿女担心、操劳自己。蔡真严命丈夫不许告诉连霄,至少等他毕业回国。他有时候晚上起夜,也看到妻子拿着连霄的照片在偷偷哭泣,却仍然在白天装做坚强的模样。
“最后是在做检查的时候晕倒的,状况非常不好,后来就一直在住院。”连世凯本想马上召回儿子,但蔡真却坚决反对,仿佛告诉了儿子就真的戳破了这层美好的遮掩,她心里就没有了盼头。也许真的到那一刻的时候,人是有感应的,蔡真用最后一点精神气,打电话给了连霄,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当时连霄因为护照问题滞留在国外,回不来。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就做主把后事办了。”连世凯听了一辈子老婆的话,临了老了,却丢失了心尖尖儿;看着妻子面容安详躺在冰棺里,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妄想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却只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连霄回来之后跟我大吵一架。他恨我自作主张,剥夺了他的知情权;恨我不早点告诉她,哪怕是一天他也想陪着妈妈;恨我不等他回来,见不到最后一面我也恨自己,耙耳朵惯了,什么都听媳妇的,我应该早点告诉连霄,至少能给一家三口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冷俪只知道连总在去年变成了鳏夫,完全不清楚内情。她听着连世凯平静的讲述,泪却盈满了眼眶,只好抓过纸巾背过身去慌乱擦掉。
“我嘴上说我父亲,但也只是口是心非。我最恨是我自己,如果当时多关心家里,多问候妈妈,在电话里再耐心一点,会不会就没那么痛了?”连霄喃喃的说道。
“虽然我从没见过连妈妈,但我相信,她只会希望你开心健康的活着。”陆小棠平时毒舌犀利,但她在关键时候都觉得自己嘴太拙,只能笨笨的用直白的话安慰对方。
“妈妈生前总是希望我学音乐,不仅是在幕后制作,而是走到台前来表演、释放。”连妈妈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连霄你应该在台上唱歌,让大家看看蔡真的儿子有多帅!”
他想起妈妈平日里爽朗的笑,心里不由的柔软上几分,眼里也带了些笑意。
“连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啊,是苏州书香世家的大户小姐,家里的祖上或者长辈,不是高校的教授,就是中科院的科学家。”连世凯的思绪又飘回到几十年前烟雨朦胧的江南。彼时他家境窘迫,早早就跟着亲戚在面馆学手艺:“蔡大小姐生平唯一爱好就是吃,不仅好吃,还喜欢研究吃。”
他想起年轻时候的蔡真,调皮可爱的缠着他的亲戚,非要对方透露些阳春面的秘方。两人一来二往就相识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便不用再赘述。
结婚之后,蔡真常常开玩笑,说是被连世凯的一碗面给骗走了,多廉价呀。
一穷二白的又没文化的穷小子,居然娶到名门出身的大小姐,这在当时的苏州简直是一件天大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有连世凯知道蔡真是背着多少非议和阻碍,义无反顾的进了连家的门。
从此锦瑟和鸣,结婚二十六年从未红过脸;无论连世凯做的生意有多大,身价有多厚,他也会雷打不动的回家吃饭,要出差就带着妻子一同前往,身边从来没有莺莺燕燕。
而蔡真,就把自己的爱好贯彻到底,出了好几本料理书,在美食界也有相当的人气。
孩子没了母亲固然大受打击,而他失去了一生的伴侣,更是痛彻心扉。父子二人再也没有回过本家居住,因为家里的装饰和布局,从蔡真去世后一直保留着,好像不去动,这个伤口就不会疼。
“我现在只有跟爸爸相依为命了。”连世凯在妻子走后,经常不修边幅,鬓边的银发也不在染黑,整个人徒然老了好几十岁。
“不,你有我。”陆小棠反握住他的手,斩钉截铁说道:“当然还有向蕾。”
连霄心里一动,在黑夜中试探着伸出手抚摸住对方的脸庞,感受到她的体温和泪痕,看到陆小棠眼里的星辰。
二人对视着,仿佛天地间只剩那一刹的电光火石。
他情不自禁的俯过身,马上要捕捉到娇唇——陆小棠却反应过来,把他推开:“我得跟你说清楚,今天记者说的关于我的事情有几个是真的。”
连霄被推开人懵了,重复道:“什么真的?”
“我的确是中专学历,爸爸骑三轮送快递,妈妈在家养猪种菜。我还有个妹妹和弟弟,都还在上小学,我现在挣的钱大部分都寄回家里补贴。”她一口气快速透底:“我出来工作的时候的确没有满十八岁,要不是向蕾,我现在还在一个变态手下做事。”
“这才是真实的我。”陆小棠倔强的看向连霄,眼神却闪过一丝怯弱。
连霄反应过来,觉着有些好笑:“陆小棠,在你心里我是那种看重家室、看重钱财的公子哥?我不管你是哈佛大学还是蓝翔绩效,不管你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家庭,更不管你是独生子女还是拖家带口,你是我喜欢的女孩,是独一无二的陆小棠!”
“你”陆小棠从没感受有过这样的感受,她的心脏似乎要跳出嗓子眼,崩到她手心里,让连霄窥见她激荡的心情。
她闭目思考了一会,强抑制住情绪,爬起身来,向连霄伸出手:
“外面应该有很多人在找我们,我们该走了。”
连霄失魂落魄的看着她,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陆小棠苦笑的解释道:“等这次风波结束后,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填坑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