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十九年里,云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喜欢喝茶。
辽北虽不产茶,镇远侯府毕竟也是簪缨世家,每每到了时节,也会有上好的新茶跋山涉水地送进侯府。
偶尔云稚也会坐下来喝上一两盏,那种时候旁边坐着的大多都是陈禁,有时候也是年幼的云枢。
茶泡好了随手放在一旁,或者是和陈禁讨论军务兵法骑射,又或者是带着云枢读书写字,未必都是在忙正事,总归是闲不下来的。
直到觉得口渴,才想起来喝上一口,清苦的味道入口,说不上好,也不可能坏。
喝过就忘了,更不会再惦记。
更从没体验过现下这种因为茶香而带来的心境。
还是前一日那个凉亭。
艳阳高照,映在荷花池里,目之所及一片粼粼波光,水面上碧绿的荷叶连成一片,正当中点缀着粉嫩的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苞,更多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凉亭里不仅备了煮茶的泥炉,石桌上还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各色糕点一样俱全,是方才小厮一并送过来的,据说是那位萧管事的意思,原话是:“管事说了,公子进府几个月了第一次有客人来,不可怠慢。临近晌午了,好歹吃点东西,别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家,丢了公子本就没多少的脸面。”
话落便放下东西退了下去,丝毫不给李缄回应的机会。
云稚慢条斯理地吃了块糕点,想起方才小厮的话,还忍不住勾了勾唇,抬眼对上李缄的目光才将笑意压了下去,喝了口茶:“那位萧管事,好像对你很好?”
“他对府里的人都很好……”李缄回道,“王爷平日要顾着朝中和军中,所以这府里的大小事,就都落到了管事头上。这么大一个王府,算上各位属官和没事回来小住的将军还有下人小厮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他每一个都清楚,也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昨日王爷生辰宴上,确实有所见识。”云稚端着茶盏,徐徐道,“言谈举止待人接物,气度不凡,就好像是出身大家。”
李缄放下茶盏,往云稚脸上看去:“我刚进府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村里第一次和你照面的时候。”
云稚笑了起来:“这么看起来,你感觉还是挺准的。”
李缄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小菜,也跟着露出点笑。
“听说今早皇帝派了人召你入宫?”李缄盛了碗赤豆汤递到云稚跟前,“刚是才从宫里出来?”
“淮安王府的消息果然灵通……”云稚拿瓷勺在汤碗里漫不经心地搅和了两下,浅浅喝了一口,缓缓抬头,“你在我面前就不打算遮掩一下?”
“遮掩什么?”李缄反问。
“我在幽州的时候,就听说淮安王府权势滔天,把持朝政,控制军中……”云稚缓缓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止幽州,这种传言在都城也遍地都是……”李缄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你信吗?”
“不好说……”云稚看着他,“毕竟眼下我看到的,和传言还挺相似。”
“那你看……”李缄摊了摊手,“你信的话,我遮掩了也没什么用,你要是不信,我为什么要遮掩?”
他向后靠在凉亭的围栏上,视线偏转,遥遥地看着荷花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这都城里,你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吧。所以,不管你信不信,对着你的时候,我不想费太多心神去伪装和遮掩,反正你都看得透,还不如坦诚相待。”
“你就不怕我真信了那些传言有朝一日会跟你们淮安王府站到对立面?”云稚歪着头,目光落在李缄身上,“毕竟我们云家世代忠良,一心为国为民。”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李缄回过头,对上云稚的目光,“直接一点不是更好吗?”
李缄的眼睛始终是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的时候,会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
云稚却没有避开,安静地和他对视,看着那双眼底自己的倒影有一刹那的恍惚,好像在这一瞬间,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对方的眼里只有自己。
“好……”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云稚收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从今以后,对着彼此的时候,我们都坦率一点。”
说着话,他端起茶盏,伸过去碰了碰李缄面前的那盏。
李缄低垂视线,看着面前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一饮而尽。
太阳越升越高,直照进亭子里两人身上,即使隔着衣料,都能感到滚烫的炙烤感。
李缄放下茶盏,抬眼正瞥见云稚摸出方锦帕擦了擦前额的汗,微一犹豫,视线往亭子外扫了一圈,突然道:“换个地方?”
“嗯?”云稚疑惑,“去哪?”
李缄伸手指了指荷花池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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