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对方道,“当年,娘娘原本出身小官之家,却貌美无双,引得无数王孙公子意欲求娶,有回外出,恰巧被今上遇见,那时今上也正血气方刚,当即对娘娘一见倾心,要娶她回家。然而,那时娘娘其实早已定亲,先皇与先皇后也以娘娘出身低微为由并不准许。”
“但陛下还是将人娶了回来,只可惜,迫于先皇先后的旨意,与娘娘一同进府的,还有娘娘的表姐周氏。周家位高,一开始,周氏是被帝后当做陛下正妃人选的,但她一开始便做小伏低,表现得知书达理。”
“娘娘却不同了,试问哪个女子愿意一开始就同别人共事一夫?何况她还是被抢来的。如若不进王府,她或许还能平平静静的相夫教子,长命百岁……”
话到此,范嬷嬷忍不住擦了擦泪,这才又续道,“周氏的心计,想必殿下也该明白,娘娘天性单纯,绝非她的对手,初时,陛下对娘娘也算宠爱,但渐渐的,便因周氏的手段而疏远娘娘。甚至先叫周氏生下了庶子。”
的确,那昔日的皇长子萧景明,本该是庶子的命运。
“娘娘也想挽回过,期间一度与陛下重归于好。只是周氏心如蛇蝎,有一日趁陛下外出归来之际,竟安排了男子混进娘娘的院子,而诬陷娘娘偷人。”
谈起此,范嬷嬷至今仍不无气愤,“而陛下冲动之下竟然也不查证,一怒斩杀了娘娘院中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奴婢贴身侍奉娘娘。娘娘从此心死,若不是发现腹中有了殿下,只怕连存活下去的意志都要没了。”
“十月怀胎,她尝尽妊娠之苦,陛下却不曾踏进她的院中,看她一眼,娘娘郁郁寡欢,直到生产时遇险……最后拼命生下殿下,自己却撒手人寰……”
“直至此时,陛下才终于来了。但有何用?人都走了,他若早来一步,也好叫她能看见啊!”
话说完了,范嬷嬷再度抹起了眼泪。
而萧景曜听完,也是沉默不语。
他已经大致明白了。
或许父皇是真的忘不了母亲。
但心间却也一直怀着那份被“背叛”的耻辱折磨,于是一直不给她正妻的体面,直至周氏败露,所做恶事公布于众,他的母亲才终于得以恢复清白。
范嬷嬷这番话,已经清楚描摹出了一个女子短暂的一生。
以及,一份自诩深情的凉薄。
是父皇的多疑与凉薄害死了她。
诚如范嬷嬷所说,如若母亲那时嫁的是平常人,或许能安稳过好一辈子,如今正是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际。
可她被皇权强娶,不过一二年后,便凋零在了寂寥的王府中。
虽然同是男人,但他并不明白,既然是费劲心力得到的东西,父皇为何不好好待她?
而如今,人都没了这么多年,他又以“深情”与“执念”来折磨自己,又有何用呢?
就算真的能再见一面,焉能知道,她会原谅他?
这些悲伤与讽刺齐齐袭上心头,不禁叫人心情颇为沉重。
正在此时,却听范嬷嬷又道,“这些都是往事,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殿下已经长成了伟丈夫。如今成家立业,大事在即,娘娘也天上有知,也该欣慰的。”
萧景曜淡淡颔了颔首。
如今,这能用这样的话姑且安慰一下活着的人罢了,至于素未见过面的亲生母亲,他根本无法做任何事。
一片沉重之中,却见高锐匆忙来到近前,对他道,“王爷,陛下弥留,需立刻进宫。”
萧景曜面色一沉,对范嬷嬷道,“嬷嬷保重。”
便转身往外走了。
一路疾行,待他来到宫中,只见裴秀珠与孩子们都已经到了,其余嫔妃皇子公主,及文武重臣等,也都已经到了。
殿内殿外,皆是一片肃穆。
萧景曜匆忙来到御榻前,只见父皇双目紧闭,气息已是极度微弱。
他心间沉重,只道,“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话音落下,须臾,皇帝慢慢睁眼,看向他,虚弱问道,“去了何处?”
萧景曜道,“儿臣刚才去陵园看望母后。”
皇帝又将眼闭了闭,说,“朕要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