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下朝之后,那些刺头的都被皇帝的人带去了大理寺,一番点数之下,整个乐修篁一系的门生故吏,除了闻人清钟和夏洛荻,都入住了大理寺。
或许是皇帝真的早就看不惯朝廷的公信力不在朝廷这儿,反而在乐氏门庭手里……所以一动手就是一锅端。
“都晓得了,诸位同僚就都回去想想,这是朝廷,不是某人的家庙。”兰少卿一脸疲倦地说道,这几日他算是被折磨得不行。
文武百官讷讷退下,只有闻人清钟留了下来。
“兰大人,在线可否请见一见老师。”
这几日想见乐修篁的人数不胜数,他都没有放进去过,但闻人清钟比较特别,他不是来求情的……相反,他是第一个出来弹劾、且弹劾得最为言之有物的大臣。
兰少卿犹豫了一下,道:“你该不会想给乐相下毒吧。”
闻人清钟:“我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像,你都落两次了。”兰少卿道,“夏大人说过,大理寺的天牢有规矩,你要进门,除非戴枷。”
“那你家大人对她师兄可真好。”闻人清钟短叹了一声,道,“不过,你们大理寺的人倒真是有意思,满口大人长大人短,难道还指望她能回来不成?”
兰少卿顿了顿,道:“前朝也不是没有女宦大员。”
“可从来没有宫妃回来做官的。”闻人清钟笑道,“你放我进去,我承诺下回陛下哪天犯浑要重新启用夏大人的时候,不去搅这塘混水。”
说笑呢,怎么可能。
兰少卿理智上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斟酌一二还是让开了路:“你有一盏茶的功夫探视。”
闻人清钟点头晃进了天牢,过了三道关卡,到了这位权相牢门前时,遥遥行礼。
“师弟在朝时,常说大理寺天牢坐北朝南、冬凉夏暖、四面通透,特特在此为我留了一处单间……没想到,却让老师先住上了。”
牢里一灯如豆,当朝的丞相似乎与平日里并无区别,一样是花白的头发、满是褶皱的衣袍,正翻着一本圣贤书。
他本就不在意什么奢靡享受,日子过得清苦,到这里并没有什么不适。
“入冬了休耕了,今年雨水少,叫户部放着些税粮,免得明年青黄不接,苦了百姓。”他倒没有听闻人清钟的讽刺之言,而是关心起了粮食收成。
闻人清钟一贯云淡风轻的神色缓缓沉淀下来,道:“与其担心百姓,不担心担心朝廷吗?老师,你的相位可是要归我了。”
“陛下不会把相位给你。”乐修篁侧首想了想,道,“给她也不会给你,你不适合。”
“为什么?”
“你放纵人欲,做不了圣人。”
闻人清钟不由得“啧”了一声,道:“时至今日,老师的论调还是这般傲慢。都是一介凡人,我做不了,她便可以吗?”
“她可以,毕竟她答应了为师,只要秦家的血债平了,她便可以做个圣人……没有夫君、没有亲族、没有后代,如是才能秉持一颗公心统御朝廷。”
闻人清钟面上浮现出了厌恶的神色。
乐修篁主张是——朝廷不能交到只凭一身血统就坐天下的皇帝手里,要让公认的、毫无私心、能力绝然的圣人来控制朝政,让皇帝当一个傀儡。
一个圣人行将就木时,要物色下一个圣人来接任这个“天命”。
为此乐修篁物色了很多弟子,他的眼界很挑剔,能力出众是最基本的,还要断绝七情六欲,才能接任他的“圣人”身份。
“我老了。”乐修篁缓缓道,“我在蜀国时,犯了头风,良医难治……我已没有时间去找下一个圣人了,只有她了。”
“她家族究其根本,也是大魏所害,你怎知她就愿意为国献身?”
乐修篁笑着摇头道:“所谓一家一国,并没有善恶原罪之分,历朝列代,哪个没出过明主昏君。它只不过是耕夫锄下的一块地而已,是看着它烂掉,还是勤加耕作使之丰饶,皆是看耕夫所为。”
“老师眼中,是如今的魏主能力不够,才让老师当年选了朱明?”闻人清钟负手来到牢门边,道,“我听闻潞洲有一‘子牙楼’,老师盛年时曾长住子牙楼,在那处见过无数英雄豪杰,我想,陛下和朱明都曾与老师相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