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东襄平,所谓的西市其实就是人口与牲畜的买卖市场。
在这里,牛马猪羊猫狗和奴婢是地位相等的,它们要么被关在笼子里,要么被围在栏杆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顺麻木,差不多规则地评判三六九等,也许偶尔会有一两个异类,但总是快速地被商家拉扯走,不去影响顾客与其他的商品。
在大昭社会中是存在奴婢这个阶级的,它并不只为皇亲国戚服务,而是广泛地存在于社会中,接受“良民”及以上阶层的奴役。
好似自人类产生了社会观念起,人总是热衷于奴役同类,不论是奴婢也好,家仆也罢,在缪宣看来都等同于奴隶。
大昭奴婢的来源大致分为三类,其一是来自人口贩卖,其二是家奴家庭的后代,其三是因为犯罪而被官方判决的、失去“良民”身份的人。而在这三大类里,第一类占据了最大的比重,不仅如此,这一类还能细分为“合法”和“不合法”……
作为异姓王爷的幼子、公主的幺孙,沐凤阳是习惯了奴役他人的,他没怎么逛过人口买卖的市场,而当他踏入西市的买卖场时,心中升起的便只有厌恶和嫌弃。
沐凤阳习惯的买卖是人贩子把人带到王府府邸里,那些“商品”都有着良好的卖相,穿着整洁干净,面目清秀可观,举止乖巧规矩,就算是那些被培养出特殊技能的男女仆从,也知道礼数,不叫人讨厌。
可这个辽东西市呢?只有一个个粗陋的窝棚,各色各样的商人买主在其中钻来钻去,春雨融化了冰雪,于是地势低洼的西市就遭了大殃,遍地都是脏污雪水泡出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猪圈一般的恶臭,一切都是一样的暗沉脏污,丝毫没有春日该有的生气。
沐凤阳漫不经心地纵马走在泥泞中,唯一叫他能安放视线的也就只有指挥使了,不过督卫也在低头赶路,看上去十分专注,他大约也是很讨厌这个西市的吧?
督卫不喜欢使用奴婢,这是所有麒麟卫都清楚的事情——作为麒麟卫的指挥使,还坐拥庞大身家,兰宣的身边却一个婢女家奴都没有,他永远都是独来独往,要么奔赴各地斩妖除魔,要么住在麒麟卫所,或者奉旨在皇宫里小住……
目的地到了,这是一处类似酒楼的地方,应当是整个西市里最高档的所在了,早有麒麟卫等候守卫在门口,缪宣把马匹交给他,随后便带着沐凤阳上了楼。
负责看守线索人员的还是靠谱的唐同知,老唐瞪着一双黑眼圈,他的身后着坐着两女一男,全都瑟缩着身子,年轻些的女人毁了容,年长的女人则瘸了腿,唯一的男人上了年纪,面色苍白得像是孤魂野鬼。
这三人还算是被富贵培养出了见识,他们一见缪宣就知道是主事人来了,便几乎一同下跪,一声不吭,只等着主人家指令。
“都给我起来!”老唐深知督卫的脾气,他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也不管三人听不听话,直接对着上司道,“督卫恕罪,我等只找到这三个,当时总共放出三十六人,有二十八人已确认死亡,另外五人查不到下落。”
很显然唐同知已经问过了一轮,他对这三人的情况了若指掌,把手上的文书递给缪宣:“这年轻姑娘叫月梅,曾服侍过小郡王,嗓子毒哑了;那妇人是夫家姓赵,是内院小厨房里切洗的,不仅是腿,双手手骨都被打裂;这老翁姓李,二院的小管事,也是打断手、毒哑了。”
缪宣皱着眉翻了翻文书,其中记载的是当初发买的名单,除此之外还有已经确定了死亡的仆从,在被买卖前都,他们都被灌了哑药,而且还都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毒打。
人口贩卖的流动速度是相当快的,麒麟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查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三人都遭到过残忍的对待,能说话的竟然只有妇人一个。
假如想要语言交流也只能选择这妇人了,缪宣直接看向她:“你夫家姓赵?”
妇人重新跪下,她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像是铁皮摩擦:“回大人,是。”
这位赵嫂子大约也认识几个字,虽然恐惧,但大概是被审过一次的缘故,她说的话竟然还算有条理,在平铺直叙中,她十分坦诚地和缪宣交代了两个月前的事情起因。
三个月前,辽东王的家庭内部发生了一场巨大的争执,王妃因为某件事情同王爷翻脸,随后小郡王站在了母亲这边,小郡主则年纪太小被瞒在鼓里。
两个月前的某一日,内院的小厨房被发现在王妃的汤羹中下了慢性毒药,于是王妃爆发,在王府内大查了一通,最后把所有沾染了这事情的人全都按罪奴处置,这三十几个被卖走的竟然还算是幸运的,他们毕竟同主家有那么一分情谊在,留了一条命,至于其余的仆从,基本上都死于毒打和过量的药剂。
缪宣靠着精神力能很轻易地分别出他人语言的真伪,赵嫂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在缪宣的面前就和透明的没有区别,她说得每一句话确实都是真的,其中也包含了她自己的一部分推测,比如那个“某件事情”,她就猜测是王爷养外室,想要培养私生子来替代小郡王。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必然是不正确的,前有妖邪灭门,后有锦衣卫暗探,辽东王若有的私生子很难隐瞒,而且辽东王妃还是出了名的凶妒,她娘家有势力,但凡妾室奴婢怀孕了,不是一帖堕胎就是堕完卖掉。
为了私生子而夫妻争执?完全没有必要,她直接卖人就好了,反正她已经这么做了好多年,而东王拿她完全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