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被襄桃扶着从地下室爬出来,三月的阳光也冷冰冰,身上的小厮服装很单薄,有时候被冷风吹得一阵发抖,腹中像放了一把刀子,每走一步,便扎进肉里更深一寸。
还好登上马车,来到码头,上船,一路畅通无阻,清晨凛冽的海风吹拂,又似前往南海国的时候,那么轻松畅快。
跟随她去南海国的侍卫裴庆也在此处,登船时海风吹起额上几缕散落的鬓发,黏在嘴角,她用尾指勾去,同时嘴角勾笑,问裴庆:“你觉得,我们这次也能一路平安么?”
他没想到桃枝会来搭话,愣了片刻,拱手道:“有夫人在,定能一路顺风。”
各人尽数安置好,船只扬帆起航,逐渐从扬州码头离开,桃枝从船舱里推开一扇小小的窗扉,往外看,陆含蕊和两个仆人站在岸边,向他们挥手道别,码头空旷,水面碧波无痕,生出一股悠悠天地间无边无际的苍茫和辽远,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襄桃,你去看看这艘船的船舱里有什么。”她拉下窗扉,转头吩咐。
船舱里空空如也,这船已被清空了,桃枝便强撑着不适的身子绕船一周,凭着记忆走到一个地方,对顺子说:“此处平台仅为观景只用,你带几个人过来,把这儿的甲板,和下层的横梁、支柱用斧子砍下来。”
得到许多木头,桃枝又让他们都砍成木板,摆在船沿处,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他们做完这些,总算安心许多,她把身子的重量全都倚靠在襄桃身上,一阵头晕目眩,示意自己得回船舱里休息片刻。
老夫人第一次坐船,十分不适,她也强撑着去安慰一番,终于靠在角落眯了会儿眼睛。
她抚摸已经平坦的小腹,又流下两行眼泪。
“夫人,没事的,”襄桃用手给她擦眼泪,她一路充当沈家的主心骨,身体这般不适,还强撑着巡视了船身,可是,当她回到黑暗的角落,浓重的悲伤便淹没了她,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襄桃紧紧抱着她,“很快就到了,我们一定能找到三公子,你就不用这样坚强了。”
桃枝闭着眼睛点头,又静静待了会儿,忽然船身一声异响,倏然睁眼,一直利箭插船舱上,距离她的脸仅有半寸。
身体比脑子更早反应过来,她大喊:“都趴下,别作声!”推起窗扉,数支利箭破空而来,也穿破水面雾障,显出后头数艘大船。
船身中箭,晃动不已,直到重新找到平衡,几艘大船上满是弓箭手,利箭如雨,桃枝眯起眼睛,为首的大船甲板中央站着一人,正是陆淙。
她把窗扉放下,几番凝神运气,原本封印在丹田下,醇厚的内力像一团火,如今则成了游窜在经脉里的小火苗,再也积聚不起来。内力没有了,她的身子便比一般人更弱,环视一周,每个人的面上都写满了疲惫,后头追兵甚重,她要如何保全这一大家子人?
绝望蔓延,船舱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等她做决定,船身上的箭越来越多,船只一侧越来越重,逐渐失去平衡,她垂眸忖度时,眉宇间还有些惊慌和脆弱,等再掀起眼帘,澄澈明亮的眼睛里只流淌一片坚定。
“还有一线生机。顺子、襄桃,你们把两张棉被卷成人的形状,从船尾处推下去,吸引火力,其余的人,悄悄地走到船头去,每人抱一块木板,做好船倾的准备。”
顺子立即去办,老夫人问:“这般天寒地冻的,我们在水下能撑得了多久?若是追兵见船倾了,还不走呢,我们,也只有等死的份儿呀!”
“娘,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我们命丧于此,也已尽了天命。”
老夫人又哭,桃枝请裴庆看好她,各人分头行事,桃枝和意柔一起匍匐来到船头,用木板遮挡身子,紧紧抓住船沿,安顿好后,四处搜寻老夫人和嫂嫂的身影。几个仆人刚出舱门便中箭倒下,老夫人腿脚不便,裴庆背着,另有一人从身后护着,终是过来了。嫂嫂把意安护在怀里,胳膊上中了一箭,她也半分没有喊痛,桃枝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婶婶你看,那是什么?”
她探身望向意柔所指的地方,云雾后若隐若现,风吹雾散,福州方向驶来的数十艘大船一字排开,颇为壮观。
每艘船的桅杆上高悬旗帜,黄底白字绣着一个“裴”。
“是我请来救我们的人,我们有救了!”
裴家的船只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船上已有人吹起尖锐的号角,警示他们身后的追兵。众人也像见了救命稻草,纷纷抱在一起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