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侍从低声说:“城中眼线众多,有长相或身形像公主的女子,独身走在街上,会被卫兵捉回沈府,由三公子逐一看过,也因为这样,秦将军才不让公主出门。”
桃枝垂下眼帘,游魂似的说了句:“我们走吧。”
整个下午她把窗户关得严实,在一片黑暗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觉得太可怕了,沈庚怎么会这样偏激,把郑家人的头颅悬挂在居民区前,他日后在扬州人口中,岂不成了草菅人命的恶霸?还有沈家里面的破事,他把郑家人全杀了,郑氏和两个孩子、干爹干娘,会多么伤心、失望、愤怒?沈瑜在兴宁山上跑了,也不知道现在回家没有,会不会趁机向沈庚发难。
单这么一想,她就对沈庚的处境担忧极了,他和亲人虽有嫌隙,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日常里的吵嘴逗笑不是假的,还屡屡让她十分羡慕,被他们斥责,他一定会伤心吧。
她长叹一口气,埋头臂间,双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扯下一大把,心里的焦虑没丝毫减轻,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原本好好的一个沈家,如果没有她的出现,说不定到现在还是其乐融融、共享天伦,是她的错,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撒谎就好了,乖乖嫁给秦无忌就好了,与沈家没有半分纠葛就好了……
秦晖端着滚烫的药推门进来时,点燃蜡烛,只见小公主侧躺在床上,眼泪把床铺晕湿一大片,披头散发,眼睛肿得像核桃,瘪着嘴,喉咙里不断滚出小兽似的呜咽。他立即慌了,放下碗,忙不迭过来看她的情况,怕是内力反噬又发作,不敢轻易动她,只附身唤道:“公主,公主……”
她抬起沉重的眼睫,眼睛蒙上一片浑浊,“对不起。”
“公主身上痛吗?”
她只一味地说对不起,他知道不是内力反噬,便轻松多了,把她扶坐起来,倒了一碗热茶递到她嘴边。
桃枝张开干裂的嘴唇,喝下,双手捧过大茶碗,“谢谢你。”
“卑职有什么能为公主做的吗?”他做到她对面。
桃枝坐直了身子,双手握着茶碗举在胸前,定定地看着他,又像越过他去看虚空,“我想要回京。”
秦晖点头,“冯大人指令,西蜀王准备对江东开战,江东各处潜伏的太后党不日将退回京城。公主可随我们一同回京。”
“在回京之前,我想再见沈庚一面。”
“不行,”他断然拒绝,“沈家三公子已经疯魔了,而且,他的势力扩张迅速,倾尽江东三郡的太后党之力,尚不能与他为敌,公主见了他,只能有去无回!”
桃枝耸耸肩,“那就不让他见我。”
秦晖在犹豫,她起身把茶碗放回桌上,端起温度恰好的药碗,闭眼一股脑喝下,“你看,我很听话的,而且,我说到做到,今日出门也没有惹事。我是真的想回京,也深知,这一趟回去,怕是和他再难相见,你就让我再见他一面吧,在屋顶也好,山上也好,远远见一见他便好,他只有芝麻这么大也没关系,”桃枝比划着自己的小拇指,“看不清模样也没关系,求你了,秦大哥。”
月黑风高的夜晚,初夏时节,还有几分春寒料峭,秦晖又想把她夹在咯吱窝下,被她好说歹说,改成了他觉得十分不顺手的公主抱。
是江东王府摆了宴席,庆江东王赵忞的十二岁生辰,戏班搭得锣鼓喧天、灯火通明,邀请了沈家和来陆、李、张等几个大族。沈家先前对大族打压了一段时间,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东的官僚里还有许多大族的门生,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连根拔起,加上沈庚最近把扬州闹得神怒人怨,江东王便作主请了沈家和大族一起赴宴,也有为他们牵红线,让他们重归于好之意。
他们早早便待在距离王府两座民宅的屋顶上,桃枝捶着腿,看见对街驶来一队沈家的马车,立即站起来,马上被秦晖扯下去,她伸长了腰板张望,“再往前一间屋子好不好,这真的只有芝麻大小,什么也看不清呀!”
“是公主说看不清也没关系。”
“求你了,就这么一次,他们的马车停下来了,我们走近一些吧,我好像见一见他。”
秦晖深深叹了口气,抱着她一路飞驰到王府后门,从草垛里扒拉出两套丫鬟和小厮的服装,分别穿上,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从后门出来接应,把他们迎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