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人乖巧地眨巴着眼睛,露出一副好无辜好无辜的模样,同时以手轻轻安抚刘表的后背。
刘表握住蔡夫人的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已经五十多岁,是知天命的年纪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不晓得还有几年好活。有点成就的人此时已经打下了可观的基业,也安排好了身后的事,剩下的时日用来享受生活。
可是看看他!悉心教养了一辈子的大儿子实在不争气,除了脸,半点没遗传到他年轻时杀伐果决的模样,懦弱得招人烦,这叫他如何能放心?
比儿子不争气更令刘表生气的,是敌人的女儿太争气。
吕布何德何能,有吕昭给他做女儿?!
他们这些老家伙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天下总归会交到年轻人的手里,而下一辈的年轻人中,吕昭是当之无愧的翘楚。
……那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刘表神情恍惚地想。如果不是……她不能活着。
“……郎君?郎君?”蔡夫人娇滴滴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唤醒了刘表的神智,“郎君哪里不舒服吗?”
“无事。”刘表轻轻拍了拍蔡夫人的手,“唤你兄长来吧。”
蔡夫人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但她用眨眼掩饰了过去,“妾这就去。您先来这边坐下,起风了,别着凉……”
“咄”的一声闷响,白色尾羽的箭准确刺入鲜红的靶心,留在外面的箭身剧烈颤抖着。
守在靶子旁边的小兵看了一眼,大声将结果汇报出来,引得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女郎的武艺又精进了。”骆俊笑道。
身着英姿飒爽的戎装、将一头青丝束成利索高马尾的小女郎把特制的弓递给旁边服侍的仆从,活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腕。她有着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像山间叮咚的泉水,“先生谬赞了,只是射中固定的靶心而已,远远比不得湖阳侯年轻的风采。”
骆俊轻轻挑眉,心想湖阳侯如今也没有多大年纪,但他家女郎更小,只有十二岁,这话由她说出来倒也算贴切。
“先生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小女郎显然是个活泼的性子,见骆俊只是笑,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忍不住追问。
“敢问女郎如何得知湖阳侯‘年轻’时的事迹?”骆俊忍俊不禁,顺着小女郎的话询问。
“怡然书局新上了本书,他们说叫……小说?”小女郎乖乖站着,由侍女为她穿上外袍,免得运动出汗后被晨风一吹,着凉风寒,“名为《英雄记》,由王仲宣所作,记录了一些与车骑将军、湖阳侯等人相关的事迹,我读着挺有意思的。”
文学作品的发展和推广,与造纸术的传播和社会经济水平息息相关,毕竟人们只有在脱离温饱的挣扎后,才有多余的精力去追求更加丰富的精神生活。
眼下正值乱世,按理说从百姓到士大夫阶层,都没多少空闲去想别的,可王粲早就得了吕昭的允准和“鼓励”,一直笔耕不辍,再加上吕昭为了推广治下的基础教育,先改良了造纸术、搞定了印刷术,给自费出版创造了充分的条件……总之最后王粲克服了重重困难,兴致勃勃地把他写好的《英雄记》第一卷出版了。
这年头的人们即使购买书籍,优先选择也是《礼记》、《尚书》、《诗经》之类的“官方教材”,主要是为了学习,然后进入仕途,根本没有什么花钱看乱七八糟的故事的需求,但《英雄记》出版时用吕昭当噱头,吕昭如今名声很大,大家对她的故事都挺感兴趣的,普通百姓舍不得买,有闲有钱的士人不在乎仨瓜俩枣,很乐意买来看看。
兖州起动乱,陈王刘宠率兵驻扎阳夏,防备各方势力,尤其是在流离失所边缘徘徊的曹操的入侵。骆俊留守陈县,负责军需供给,每天需要处理大量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抽空去关心关心陈王唯一的女儿的教育问题,根本没有时间赶潮流看小说,所以并不了解什么《英雄记》。他倒是听说过王粲的名字,王粲毕竟是大儒蔡邕都推崇的青年才俊。
小说,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没想到这位才俊还有如此爱好,看来他日子过得很不错。骆俊漫不经心地想。
骆俊顺着话题与小女郎聊了几句,照例询问她的学习进度,对她进行了适当的鼓励。这时属下来报,称有使团自汝南而来,想拜访陈国国相,请骆俊示下。
“汝南?是湖阳侯吗?”小女郎显得很兴奋。
官场浮沉多年的骆俊却觉察到了一丝微妙之处。汝南确实是吕昭治下的郡,但它同时也是袁绍和袁术的老家。
吕昭与曹操在兖州对峙,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来自汝南的使团……恐怕不简单。
事情果如骆俊所想。
使团是汝南袁氏派来的,对外伪装成商队,并没有暴露真面目。
若非内里藏奸,这帮人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骆俊瞬间警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双方皮里阳秋地扯了好一会儿,燕国地图终于完全展开,汝南袁氏的人图穷匕见——
“车骑将军已坐拥益、豫二州,麾下精兵良将,数不胜数,犹不知足,仍大兴兵革之祸,入侵兖州。并州铁骑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湖阳侯拒绝听从朝廷的调解退兵,狼子野心已现端倪,”使者满面悲痛,慷慨陈词,“若任由吕氏父女放肆,只怕会是下一个董贼啊!”
骆俊注视着使者,目光逐渐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