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面突然一沉,是澄儿哭着跪下抱住了他的皂靴。她胳膊和后背上都有淤伤,神色委顿不堪,却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大人,之前奴婢不懂事,奴婢给您磕头赔罪。求您快想法子找回公主吧,奴婢怕公主出事!”
“啊!!”
就在此时,祠堂内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道凄惨不类人声的嘶吼。
灯烛荧荧的牌位案下,梅父脚踩梅柳山一只断臂,弯身道,“不巧,好似不小心踩到侄儿你了,侄儿有话要说吗?”
那种痛,是在断肢之上又强加一倍的剧痛。梅柳山眩然欲死,终于抵御不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冒出什么:
“我就是圈了些野猪熊罴放上山,没别的,我发誓什么都没做!”
一语终了,面无人色地厥了过去。
梅穆平一个没留神,未料还有此等变故,又惊又恐地看着他,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大、大哥。”
梅父淡然收脚,扑了扑袍摆,“谁是你大哥。”
堂里的喊声一字不落传入梅长生耳中,他牙关紧咬,断然转身而去。
——不能让她在山里过夜,必须马上知道她具体的位置。
姜瑾见公子往梅府方向行,唯恐他急岔了脑子,忙跟上道:“公子,毓华山在西边。”
“回府。”梅长生道。
此时回府何益啊?姜瑾看着公子阴森的侧脸,心头胆寒,同时大恨三房的人作妖,明明公子已经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白日里还和他打听那个,是何等的风发足意。
就因为不知死活的梅柳山横插一杠子,一切都变了。
他梅柳山是个傻子吗,公主在梅家出现意外,他三房就能全身而退了?如若,公主真出什么事儿,公子可怎么活。
梅长生进屋后,反手落了锁。
此时上山,他能做的不比侍卫更多。男人森沉的脸孔似刀凿出来的玄玉石雕,一步未停走到书案,染血的手指拉开桌屉。
能派遣的侍卫府丁皆派出去搜山了,纵使毓华山有九沟十八涧,合围而寻,最多明天也会有个结果。
可是今夜怎么办?梅长生不能等,夜晚正是野兽出巢觅食的时间。他不知道明珠眼前是何境况,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这个时间入梦——这概率甚至极低,可这是他能想到最快捷的法子。
咣啷一声,带血的匕首被主人丢在桌子上。
梅长生漠然咬开金疮药的红布塞,随意倒撒一片,踉跄着扶墙上榻,喘息,闭眼。
他的梦时来时不来,先前见言淮至别坞,他极力欲做一梦,亦是未成。只有刺心取血那两次,昏痛之后,必能入梦。
“天公佑我。醋醋梦我。”
毓华山的南峰下有一条水流隐蔽的涧谷,好在有月色,偶尔见粼光闪烁,不至叫人两眼一摸黑。
三两团黑影在夜色中警惕而缓慢地前行,正是落崖的宣明珠等人。
当时宣明珠见眉山失重滑下崖坡,跃身去拉住她的手臂,结果错估去势,一个没收住,自己也滚了下去。
幸而崔问时刻关注大长公主的安危,见状当机立断地扑跳下去,以身为垫接住公主。
落到坡底,宣明珠只听身下发出闷喀一声,才知她压折了崔问的肋骨。而梅眉山的后背在山坡坷石上擦破一大片,血肉淋漓露出肌肤,脚腕亦疼得不敢动。宣明珠反而是其中伤势最轻之人。
继而,又有三个侍卫跳下来救驾,可惜不是人人从那样高的地方下来都能毫发无伤,其中一侍卫当场撞破了头颅,血流如柱。
宣明珠抬头向山顶望了一眼,心焦上头的状况,然而一程有一程的应对,她吩咐侍卫给伤者简单地包扎,自己解下风衣,用躞蹀带系笼住眉山的后背,以为在此地可摆脱山彘,等待援兵。
殊不知不过片刻,血气味竟吸引来了一只体形远胜于山彘的黑熊罴。
那一刻,宣明珠心头拔凉,才知道这山里不止有野彘,竟然还藏着野熊。
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卫皆忠心,一名年轻侍卫当即取石砸向黑熊,打一声哨掉头疾跑,黑熊果然狂怒追去。
他引走了熊,那个靠在山石上额头流血的侍卫便请公主快走,他的血味会吸引野兽。宣明珠面色沉郁地思量一番,只得留一人照应伤者,自己带眉山、崔问三人寻找出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