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袁萧心情复杂地瞥了眼高度合适了的话筒,轻轻吸一口气,惯例先感谢了一圈,然后微妙顿住,用紧张得细成了一条线的声音道:
“呃,实不相瞒,我上台的时候打的腹稿现在已经全忘了……”
场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袁萧舔了舔被忐忑夺走了水分的嘴唇,再次开口。
“非常荣幸能够,获得这个‘最佳剧本奖’。
“我之前……偶尔会迷茫,迷茫自己写出来的东西,究竟是真的能让笔杆子起到一个喇叭的作用,还是哗众取宠,用噱头博人眼球。
“后来一位老师告诉我,‘文艺工作者不能困在小众的魔咒里,那样只会促生傲慢和清高,让人深陷精神囹圄,顾影自怜’。我就问那应该怎么做呢?她说:‘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
“那时候我刚刚跟她分享了《熔炉》获得金兰奖提名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看了一下我的脸然后问我:‘你不高兴?你在怕什么?’
“我说……我走得好像太快了,我怕自己失去本心,怕自己迷失在鲜花和掌声里,忘记了写东西的初衷。
“老师就说,‘不要怕荣誉,不要怕出名。你的作品出名了,才会有更多更多的人过来看。’
“‘不管过程是什么样的,不管这些最初的观众是冲着什么来的,你要知道,多一份注视,或许就多一份觉醒,多一份觉醒,或许就多一份能让事情好转的契机。’
“‘我们文艺工作者从来都是来自人民群众,也始终与人民群众站在一起。所以不要排斥、抗拒,你要相信大家是一体的。’”
“我当时——说来惭愧——我当时听完这些,第一反应是更害怕了。”袁萧说到这的时候场下又笑,“因为我确实,在这方面没有特别多的自信,我很担心遇到那种,就我出发点是好的,却好心办坏事,最后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的情况,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一直抵挡住诱惑,一直保持初心。”
“老师看出来了,就接着说:是,成名必然会有压力,你会面对很多非议和考验,必须时刻警惕,时刻严格要求自己,你要比谁都清楚你在走钢丝,稍有差池就会跌入钱权名利的深渊。
“所以问题就来了——你觉得你能够为自己的作品,为自己想表达的、想呼吁的、想唤醒的东西承担这份压力吗?
“你愿意为文化、为文明、为人民群众做出牺牲吗?”
袁萧的呼吸颤动着,嘴唇也颤动着。
“我忘记我当时怎么回答的了……反正大概应该还是挺心虚的……但是……”
“但是现在我站在这里,我捧着这个……对我来说真的重量不轻的奖杯,我想说的是……”
“我愿意的。”
他哽咽着轻声重复道,“我愿意的。”
没等热烈的掌声响彻全场,袁萧抢先喊道:
“——再次感谢金兰奖的认可!大家来看看我们《熔炉》吧!!拜托了!!!”
说罢退后一步,像感激,像认错,也像恳求一般,深深鞠躬。
在颁奖典礼上借着镜头做宣传。
很老土,很做作,甚至再往坏了说,耍心机耍得很低劣。
可以预见会有许多“袁萧挥泪金兰奖现场,靠煽情吸引观众究竟应不应该?”之类的争议通稿出现。
但此时此刻,京城人民艺术大剧院里唯有掌声。
“真的非常开心能在这里——在我们颁奖典礼的会场——听到这番情真意切的获奖感言。”
主持人着重点出“会场”二字,再次强调了袁萧这段关于“文艺工作者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发言放在“人民艺术大剧院”里到底有多合适。
虽然大家平时也会调侃“要升华了”、“该上价值了”,可真在金兰奖颁奖典礼上听到袁萧这番话,说不动容是假的。
袁萧下台,走向座位的时候与秦绝对上视线。
秦绝伸出一只手,两人的手在一走一过间“啪”地握在了一起,短暂攥紧。
掌心的温度炙热得让袁萧生出一股汗水被蒸干的错觉,他下意识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落座,铺着红布的桌面摆上第三尊奖杯,三株造型各异的兰花烁动着琉璃光泽,袁萧不胜惶恐又满怀感慨地看了一眼,随即想到跟秦绝林柔那桌比起来,自己跟詹长清这张桌可谓小巫见大巫,花圃见花园,一时被自己的脑补逗乐,抿嘴一笑。
还好还好,奖杯虽多,我们这里还摆得下,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秦绝)顶着,相比之下我们也没有很高调……咦,等一下。
袁萧突地想起什么,微微侧头望向后座的吴海舟。
“下面,就让我们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