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祠堂已经整理过了,在老将军牌位旁挪出了两个空位,燕明庭将两个牌位郑重地摆上去。
牌位上分别写着“赵俭”和“余音”两个名字,覃管家又给他们递了三支香,赵夜阑全程被他们带着走了一遍程序,先是敬香祭拜,然后磕头。
祠堂里摆放的都是燕家的列祖列宗,功勋世家,随便拎出一个名字来都是备受尊敬。唯有他的爹娘,直到现在才见了光。
在出人头地后,他也曾想替父母平反,可安庆侯谋反是事实,事件牵连甚广,又是陈年旧事,没有人会在意安庆侯谋反一案到底死了哪些人,反而会让所有人知道他是罪奴出身。
按照宣朝律例,罪奴是不能出将入仕的,只能被送去市井街头,像个物件一样任人挑选购买。
因为爹娘至死都没有承认是谋反同党,所以他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就被放出来了。
只是放出来之前,会给他这类人的后背上印上“奴”字的烙印,烧得通红滚烫的铁块贴上他的后背,他登时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任人观赏嘲笑挑选。
他接受过许多人的挑挑拣拣,太稚嫩,太瘦弱,一看就不是会干活的好手,再加上他脸色阴沉,浑身脏兮兮,活像个要出来索命的白无常,压根没人买他回去当奴隶。
他还在笼子里看见了经过的顾袅袅,和一群姑娘站在一处,被带着往前面的青楼走去。
顾袅袅是安庆侯府奶娘的女儿,奶娘被抓去流放了,而她因为模样好看,被迫沦为娼妇。
谋反之罪,株连九族,男子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娼,乃是世间最可怕的一句话。
顾袅袅自然也看见了他,他们在牢里就认识了,但是几乎没有说过话。
有次某个狱卒扇顾袅袅巴掌,是他娘出面拦了下来。后来他娘去世了,顾袅袅也没人护着了,就下意识躲到他身后来,谁也不说话,然后两个人一起挨揍。但如出一辙的是,两人谁也没有哭,只是沉默地受着欺负,暗自咬紧了牙关。
命如草芥,哭和闹都无济于事。
赵夜阑在笼子里呆了几天,其间一直在下雨,他冷得打颤,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其他罪奴都快被买完了,只剩下零星几人。
他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在转,提醒着路人他还活着。
他不是在等死,别人在挑奴隶,而他也在挑主人。
忽然间,他看见有个穿着得体的公子哥经过,比他大不了几岁。
他听见有人唤那人三皇子。
是三皇子啊不受宠又有野心的皇子,一定很恨狗皇帝吧?
赵夜阑手指动了一下,侧头看了眼太阳,勾起嘴角——机会来了。
一开始赵暄并没有太重视他,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奴隶,不过是瞧他模样可怜,求生意志很强,才将人带回府里做个小厮罢了。可谁知他却时不时在幕僚会议上语出惊人,这才慢慢注意到他的身上来,并逐渐委以重任。
在改名后,赵暄问他想做什么。
“我要做人上人。”
“好,如果有我们成功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入仕的。除了我,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出身。”
而今,又多了个一个人知道他的出身,还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
——他以赵夜阑之名活得风光,可是爹娘去连个祠堂都不能有。
“爹,娘。”是燕明庭的声音。
赵夜阑微讶,看着他自来熟的样子,既好笑又动容,而燕明庭还在对着那两个牌位真挚道:“我是燕明庭,现在也是梦亭的夫婿啦,我们过得很好,如果你们泉下有知的话,一定要保佑他健健康康的。”
赵夜阑别开了脸,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暖意,烘得他血液都有点热,眼里终年积雪都快化成了水。
他按捺住这点不为人知的情绪,似乎最近总在情绪失控,时不时就眼眶红了,真是有点丢人。
“好了,大人的双亲牌位也迁入祠堂了,我会多加打扫的,往后你们就可以随时来上香了。”覃管家笑眯眯道,他并不知道这双亲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觉得老将军夫妇在泉下也不会寂寞了,说不定四个人还能凑一起打打马吊呢。
一切收拾完毕后,燕明庭准备带着他去吃晚饭,谁知对方默不作声地又点燃了三炷香,往老将军的香炉里插进去,拱手行礼道:“爹,往日多有不敬,还望见谅,以后我会对芳礼好的。”他又给老夫人上了香,“娘,你种出来的茶叶,真的很好喝。”
燕明庭听着他一口一个爹和娘,心里那叫一个热乎啊,别提多高兴了,索性不在家里用饭,带着人去了会春楼,叫了好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