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茗庭从御书房出来,成堆的赏赐便如流水一般进入了茗嘉殿,这些赏赐大多寓意鸾凤呈祥,是和亲所用的喜庆之物。
陆茗庭端坐在铜镜前,任珍果在身后为自己梳发。
镜中的美人儿梳着飞仙髻,鸦青的发间簪着珠翠金钗,垂下两挂莹润的东珠流苏,白嫩的耳垂上坠着两只珊瑚耳铛,顾盼流转之间,一双桃花目泪波盈盈,甚是摄人心魂。
珍果为陆茗庭簪上最后一朵珠花,握着象牙梳篦道,“殿下,方才刚得来的消息,长凤殿那位被打入冷宫了。”
陆茗庭微怔了下,樱唇方溢出一丝苦笑,“想来,先前三公主下毒害我的事情被顾湛知晓了,江贵妃狗急跳墙,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把我的身份底细透露给皇上,甚至不惜向皇上献出毒计,以忠义伯夫人为要挟,从而打探到顾湛起事的机密……她以为这样就能将功折过,稳固长凤殿的宠爱,殊不知父皇多疑,最恨被人欺骗隐瞒,已经不再信任她。”
元庆帝得知江贵妃的欺瞒后,明明怒不可遏,却不动声色地采纳江贵妃的计谋,一举拿下反贼,等事情平定之后,立刻下旨将江贵妃打入冷宫,丝毫不惦念着几十年来日日相伴的恩情,原来这就是帝王心术,天家薄情。
陆茗庭敛眸深思,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心中满是可悲、可笑。
珍果见她如此神情,十分不忍,轻轻将象牙梳篦搁在梳妆台上,低声道,“殿下,梳妆好了。”
陆茗庭闻言抬眸,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左右打量了下,强迫自己微弯粉唇,漾出一抹恬静的笑意。
元庆帝急于平息战事,明日便要送她去景国和亲,今日和顾湛一见,是为诀别,等下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她心里存了些小小奢望,愿他把自己盛装的样子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就算此生有缘无分,也不准把她忘记。故而她今日打扮的格外华丽明艳,清婉动人。
陆茗庭正兀自出神儿,李嬷嬷握着一卷明黄的画卷,拨帘子入内,布满褶子的脸上满是喜庆笑容,“殿下,景国送来的提亲聘礼都已经点过了,其中奇珍异宝不在少数,金银首饰也十分奢华,足以见景帝对长公主的喜爱之心。”
陆茗庭淡淡“嗯”了声,扶着珍果的手缓缓起身。
李嬷嬷见她兴致缺缺,便不再提聘礼之事,双手将明黄色的卷轴呈上去,笑道,“殿下,这是景国新帝的画像,和亲在即,请殿下务必过目。”
陆茗庭闻言,平静无澜的眼神漫上了三分厌恶,“放下吧。”
“殿下不看一眼么?”
李嬷嬷面带为难之色,边说边将卷轴打开,讪笑道,“景国的使节特地嘱咐了,依着景国的习俗,出嫁前的女子是要看夫君的小像的……”
陆茗庭听的不胜其烦,正欲呵斥她退下,不料一抬眼,望见那明黄色卷轴上的小像,竟是愣住了。
那小像一看便知是出自丹青圣手,寥寥数笔便勾勒出男子俊朗含情的眉目,和线条英挺的侧脸。
十二挂琉璃冠冕,五爪金龙衮袍,神情端穆肃正,无处不彰显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和不容亵渎的天子气度。
陆茗庭呆呆地望着明黄色卷轴上的画像,眼前的浓墨重彩渐渐模糊,和记忆中的男子的样貌完全吻合。
原来景国那位新帝,便是尹承。
明月楼的姑娘长到八岁,就要配备贴身服侍的小厮,小厮和姑娘们一同长大,尽照顾保护之责。
尹承是景国人,在她年幼的时候,尹承和母亲一起来到明月楼,对外只道是“来大庆经商的景国人,在扬州地界和家人走散了”,从此在明月楼落脚谋生整整十年。
一年之前,大庆打败了景国,景国老皇帝驾崩,皇子夺权内斗不断,尹承便是那个时候同他母亲一起离开明月楼,返回景国。而陆茗庭则被鸨妈妈遣送进京,为顾府的次子冲喜。
一瞬间,所有的草灰蛇线都变得明晰起来,命运埋下的伏笔被揭示的一清二楚。
想来,尹承便是景国老皇帝流落在外的皇子,而他所谓的母亲,极有可能是贴身服侍他的乳母。两人在扬州明月楼隐姓埋名,原来是另有隐情。
尹承隐藏极深,她也从未怀疑他的身份,如今一朝醒悟,不得不叹一句“造化弄人”。
尹承比她年长四岁,待她呵护体贴,宛如兄长,两人相处数十年,从未有红过脸生气的时候。
他的样貌极为出众,气度也颇为倜傥,以往在明月楼之时,常有姐妹青睐于他,他却总是冷漠以对,唯独对她一人展露温柔。
陆茗庭记得,他的眉眼生的极好,每每笑的时候,若一潭含情的桃花水,引人沉溺。可她看着这张明黄的画像才知道,原来他不笑的时候,是这般不怒自威、气势迫人。
那些关于扬州明月楼的缥缈记忆涌上心头,陆茗庭恍然发现,她和尹承,才刚刚分别一年而已。
短短一年,一切却如天翻地覆一般——两人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她成了大庆的长公主,他成了景国英明年轻的帝王,只是不知,此次和亲,是否是他蓄意谋划的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