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在梁家村时身份一向是保密的,但是他出入时多少有些排场,再加上守卫众多,等闲小毛贼不可能找到他这里。
史尚眼看着明远的亲兵胸口中箭,倒在面前,虽然吃惊,表现得却并不惊慌。
他将那亲兵的尸身推出门口,迅速地关门上闩,转身对明远道:“郎君勿慌,这种事史尚见得多了,定能护你周全。郎君,先找个地方藏身!”
史尚确实是见多识广,他作为明远的代表走南闯北,在海上遇过海寇,在山里遇过山贼……这些故事每每都由史尚轻描淡写地说来,而明远听完之后则大呼小叫地感慨。
此刻明远脑海里乱乱的,一时间没能想到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攻击他的住处……他只担心:如果对方能找到这里,那附近的军器监作坊是不是也危险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史尚已经将室内最大的一座衣柜橱门打开,将明远推进去:“郎君,先在这里躲一阵!”
衣柜甚是宽敞,明远只道是史尚自己也会躲进来。
谁知他刚刚转身,便见史尚“豁”的一声关上了橱门。
明远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的视野剧烈地晃了晃,才见到眼前一线光亮由上而下。那是衣橱柜门的缝隙,刚好留给明远一线空间,让他与史尚视线相触。
史尚也从这道门缝里看见了他的眼神,当即微微一笑。
明远眼看着他手一伸,在这衣柜外挂了一道锁。
明远怔了怔,万万没想到这是史尚能做出来的事,可是他只略想片刻,就完全明白了史尚的用意,赶紧伸手拍橱门。
“史尚,放我出去——”
“他们是冲我来的,对旁人都不会客气,你去了……也有危险。”
明远伸手哐哐地拍着橱门:他不能坐视旁人这样为他牺牲。
史尚却嘴角上扬,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
“明郎君,若是你遇到任何不测,那史尚以后的人生,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史尚去翻动明远别的衣柜,很快找出一件明远平时习惯穿的羽白色外衣。他解下自己的外袍,将明远这件换上。史尚与明远身材差不多,年纪相仿,都是五官俊俏的年轻人,这样装扮之后,乍一看与明远的形象毫无差别。
“史尚,史尚……你不能,不能……”
明远急得一颗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史尚自己低头看看周身的形象,依旧有些不满意,转头四下里看了看,快步去那盆海棠附近,手持剪刀,“喀嚓”一声剪了一朵,抬手便簪在自己鬓边。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顿时多了几分青春与娇艳。
“砰,砰砰——”
明远拍着被锁着的衣橱。
“哐,哐哐——”
来人已到这间屋子门外,开始砸门。
“郎君,你在这里稍待一会儿。你手下的人想必能很快寻到这里,自然会放郎君你出来!”
明远:……不能接受。
“史尚,我明远何德何能,要你为我去冒这种险啊!”
史尚却回头展颜一笑,他的笑容无比舒心与畅快,仿佛此去不是要直面危险,而是去做此生最想做的事,见此生最想见的人。
他鬓边那朵海棠花,将他的面孔映得鲜艳明媚,一如从前,仿佛他还是当年汴京城中那个最有天赋的年轻牙人。
史尚卸下门闩,推开门,走了出去。
明远缩在衣柜里,待到外面的动静彻底消了,才开始继续寻找出路。
他伸出双臂推了推四周——这座院落总价也不过25贯,木匠打衣柜时多半粗制滥造,没有将衣柜背面的板壁牢牢钉死,只是松松地铺上了一层木板。
于是明远在衣柜里一蹬一跳,屋里的衣柜失了重心,向前轰然倒地。明远则直起身,将衣柜背面的板壁一顶,整个人就钻出来了。
整个院内静悄悄的,静到令人心中发怵。
明远鼻端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心知大事不妙,走出来时,果然见院中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他身边的长随与亲卫,包括跟随他多年的长随老张。
亲卫与长随们都毫无生气地倒卧在地面上,他们所受的致命伤处各异,或是刀剑,或是弓箭之伤。大多一击致命,显然凶手出手异常狠辣。
明远踉踉跄跄走出院门,便见身着他那件外袍的史尚,横躺在院门外的石阶上,脖颈上插着那柄曾经用来簪花的剪子,带着泡沫的鲜红血液兀自从伤口处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