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跟陈平安还是很有缘分的,且不谈魏檗跟那位船家女的渊源,米大剑仙就曾护送一拨年轻女修外出游历,帮忙去风雪庙讨要万年松。在长春宫辈分很高的帘栊,她带着几位同脉弟子,是最早进入牛角渡包袱斋做买卖的外地修士。不但陈平安见过那位长春宫醴泉渡船的管事甘怡,师兄崔瀺早年更是参加过两次长春宫金丹女修的开峰典礼。
到了这座风景秀美的渡口,下了军方渡船,董湖才得知不但那艘醴泉渡船在外,元婴境多年的太上长老宋馀,跟她师侄辈的当代宫主都正在闭关,准确说来,是长春宫的所有地仙修士,此刻都有事。董湖乐呵得不行,说道:“国师,也好,这下子我们想要繁文缛节都做不到了。”
陈平安笑道:“本来还想着让醴泉渡船送我们返回京畿渡口的。”
董湖是公门历练大几十年的官场老人了,知道国师不是那种讲究虚礼的,立即跟那位渡口管事女修说道:“你们也不必大费周章接待了,本来就是我们不请自来,不曾事先与你们打好招呼。麟游祖师和宫主她们闭关要紧,莫要打搅她们,国师与我喝过一杯茶就走。”
那位女修却是执意必须通知麟游祖师和宫主,哪有国师和董侍郎到了家门口却没有一位地仙相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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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摇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长春宫与大骊可谓通家之好的关系,地仙闭关是头等要事,不可儿戏。”
女修仍然坚持己见,董湖微微皱眉,说道:“茅懿,国师说了,地仙闭关要紧。怎的,你故意要让我们礼部欠你们一份礼数?”
你,我们礼部。
董侍郎的言外之意,也别扯什么长春宫与大骊或是国师的关系,当下就是你茅懿跟我礼部董湖的对话而已。
女修道心悚然,立即改口,再以心声让那位嫡传弟子不用通知那座福地的阍者。
这座至今没有对外公开的远古福地,是长春宫机缘巧合之下,自行发掘而出,事关重大,当年只与大骊国师府禀报了,礼部清不清楚,长春宫也不确定,但既然崔瀺都没说什么,想来皇帝和大骊朝廷那边也就算是过关了。其实她们长春宫修士面对任何大骊官员,当然是极有底气的,大骊宋氏三任皇帝都将长春宫视为“偶尔外出郊游”的必选之地,太后南簪更是在此结茅隐居多年。
董湖瞥见几位茅懿身边女修的神色,老侍郎何等眼力,心中叹息一声,现在晓得为何国师一开始为何强调喝杯茶就走了。
估计再多给些面子,她们当中的某人,是不是就该当面询问一句,我们长春宫到底何时跻身宗字头仙府了?
自信与自负,清贵与骄纵,皆是一线之隔的邻居啊。
陈平安笑道:“茅懿,既然贵派地仙都在闭关,我跟董侍郎就不过山门了,随便找个地方喝过茶,我再替董侍郎跟你们讨要十坛长春酿,至于我自己,也带一壶灵湫泉水回去。长春酿享誉已久,想来滋味好坏都是现成的了,用以煮茶的灵湫泉水却要劳烦贵派稍微麻烦点,精心挑选汲水之地。”
茅懿赶忙施了个万福,嫣然笑道:“绝不敢让国师失望。”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好。”
董湖扯了扯嘴角。果然一般而言,道场官场是绝不相通的。
在渡口喝过一杯茶,渡船带着十坛长春酿和一壶清冽泉水,大骊数艘军方渡船很快就启程返回。
船上,董湖感叹道:“也亏得国师出山了。”
先前那些话,茅懿是注定听不懂、嚼不出余味了,何况国师本就是说给宋馀几个听的。
长春酿,是长春宫与大骊宋氏的悠久香火情。灵湫泉水,却是你们长春宫的立身之本,家风门风。
更亏得国师还想着长春宫能够与大骊宋氏长久共存,香火不绝。否则在渡口就不必说那番话了。
陈平安笑道:“晓得一个‘人心历来如此’的平常心,就不会遭受‘人心竟然如此’的失望。慢慢来吧。”
董湖抱拳说道:“国师辛苦了。”
陈平安忍俊不禁,“乘船往返一趟,这就算辛苦了?那我若是与董侍郎多说点内幕,董侍郎岂不是要念叨一路的‘辛苦’。”
天上凭空掉不下一个世道太平,至多是掉下个周密。
想要一个世道向上走的人间,总不能只靠“我相信”或是“我希望”而已。
尚且管不好一个大骊王朝,何谈宝瓶洲,何谈蛮荒战场。
董湖唉了一声,“国师,哪有自己说自己辛苦的道理,只说这一点,就不如崔国师了。”
陈平安指了指老侍郎,打趣道:“董侍郎当官当得成精了。”
很快,便有长春宫一拨地仙临时出关,离开那座远古福地,她们可谓倾巢出动,太上祖师宋馀领衔前来觐见国师,请求登船。
董湖神色古怪。
陈平安跟那位渡船校尉说道:“捎句话给宋馀,见就不见了,大家都忙,就说国师府提前预祝长春宫多出一位玉璞境坐镇道场,至于她们心心念念的宗字头,大骊朝廷是肯定会给长春宫争取到手的,让她们只需耐着性子静候消息,等着双喜临门。”
祖师宋馀在内数位长春宫地仙女修,听闻国师这番言语,她们俱是面面相觑,道心震动。尤其是宋馀更是神色悲苦,道心不稳。
宋馀不是渡口茅懿那种不知道轻重利害的谱牒修士,很清楚大骊先帝与绣虎崔瀺,现任皇帝和陈国师,还有天下形势异同何在。
一位新晋金丹地仙,她仍是忍不住以心声幽怨委屈道:“就算长春宫有失了礼数、做得不对的地方,国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