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的最开始,李欗并不知道刘钰的深意。
他以为,这只是个“学术”问题。
只是在讨论自由贸易的相关。
实际上,促成他刻意摘下眼罩、戴上眼镜的原因之一,就是在一战爆发前,刘钰选择了去山东修黄河。
在那之前,李欗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论人脉,自己在先发地区混了这么久。
论枪杆子,自己执掌大顺的海军许多年。
论威望,善战者无赫赫之名、善谋者无赫赫之功,打赢大西洋一系列战斗、为大顺拿到了西非贸易欧洲贸易的,有名有功的是自己。
萧何第一功,但于后世,人所记忆者,淮阴侯。
他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是,一战爆发前,刘钰终于挑破了大顺这些年一直在回避的问题——黄河北决之可能。
跑去修河了。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文忠公曰: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之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固然说,前朝末期,出了些诸如剃发上表之类的腌臜事。
但是,盛世时候,为社稷江山而考虑的人,终究还是有的。
刘钰的嫡系其实不多,这一点朝中都清楚。很多时候,刻意回避一些人事上的问题。
刘钰的反对者、仇敌,自然也不少。
但是,哪怕说,平日里和刘钰互喷、互相嘲讽的颜李学派后人,在面对修河问题的时候,也只能支持。甚至一些人算是“自带干粮”跟着去的山东。
毕竟,黄河这件事,是大事。
这事到底有多大,那得看怎么看。
只看一波水灾,觉得也就淹死个百十万人。
实则不是的,也不能这么看。
决口是决口。
黄河是黄河。
黄河河道是黄河河道。
没有黄河河道,黄河水在华北平原上不固定,今儿去河北、明儿来山东、后天夺大清河、大后天夺小清河,那么黄河依旧是黄河,只是没有固定河道而已。
理解了“河道是河道、黄河是黄河”。
那么,也就知道,真要是决口了,那不是淹死个百十万人的“小”事。
而是会直接导致华北平原的耕地盐碱化、小农崩溃、土地退化、起义、瘟疫……
甚至于,大顺朝廷的实质上的阶级基本盘——华北小农阶级——会崩。
到时候,根本不是百十万人的事,而是可能会是一场波及几十年、影响深远的大事。
黄河问题,在大顺,一直没被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