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儿说给了她爹娘和谢家伯伯、伯母跟前儿,两家大人听得乐不可支,还故意打趣他们是不是真要在一起。
元鸢是臊得咬牙跺脚,正要让谢锦衣说点什么拒绝的时候,一瞧身边的谢锦衣已经转身跑了。
他这么一跑,元鸢愣在当场,明明她最讨厌谢锦衣的,可那会儿心里竟然冒出了生气和酸酸涩涩的感觉。
两家大人只当他是害臊了,说说笑笑地没当回事儿。可没过多久,谢锦衣气喘吁吁地又跑回来了。
这回他肩上还扛着个包袱,在大家伙儿不明所以的目光里,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打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从弹弓到陀螺,还有他珍藏多年的孤本,以及攒了这几年的私房钱。
他挺胸抬头、坦坦荡荡地跟昌平侯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要娶阿鸢,以后肯定是要娶她的……这些都是我所有的私房钱和宝贝了,我全给您。”
似乎是怕昌平侯嫌弃,他捏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承诺:“元叔叔,虽然我现在穷,但是以后会有更多钱的,有了钱我肯定都给阿鸢,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给她。”
八岁的谢锦衣也还是个孩子,他只知道娶媳妇儿要聘礼,却不知道这聘礼从哪里来,就把他房里的宝贝,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拿来了。
两家的大人听到他这孩子气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原本大家没将这件事当真,只是想逗逗小孩子。
见谢锦衣这么认真,两家人倒是真半开玩笑地将他们的事儿给定下了。
那时候爹爹故意同谢家伯伯说:“我元家两个宝贝女儿都叫你家的臭小子拐走了。”
谢家伯伯一面说“好。”一面笑得声如洪钟,一旁的谢家伯母也是遮着帕子笑。
这么美好的回忆让元鸢一瞬间恍然如梦,连带着头顶的日色都和煦了几分。
直到觥筹交错的声音传来,将她从回忆中剥离。
元鸢看着谢锦衣深紫色的衣摆,唇角的笑意发涩,再抬眼时又成了平日里那无波无澜的模样。
她为他续了一杯酒,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恭迎陛下——”
搭在酒壶把的手指不可控制地一抖,几滴酒水洒在梨花木桌面上。元鸢不用抬头也知道谢锦衣冷冽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恢复平静,默默跟着人群起身行礼。
余光一扫,她终是看向了高坐堂上的皇帝。
许是沉溺酒色多年,他的身子日渐发福不说,连眼下都是消不去的青黑。脖颈上一圈圈的肉堆叠,撑得原本就宽松的龙袍像是要勒在他的脖子上。
看到这张脸恨么?如何能不恨?
如果不是他的昏庸无道,听信谗言。她元家怎么会遭此大难?她阿娘怎会在病榻上一病而去,她爹爹又怎么会身陷囹圄生死不明,她阿姐又怎么会沦落到委身给一个身份不明的商贾?
太多理由让她去憎恨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可正因为他是皇帝,她又不能恨他。这样的恨会让她,让元家,甚至让谢锦衣都万劫不复。
所以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妥帖收好,只剩对圣人的恭敬和身为下人的卑躬。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除了突然握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她陡然拉近了距离。
元鸢对上那双微挑的桃花眼:“离这么远,我身上有刺,会扎死你?”
元鸢解释:“我是觉得这儿是皇宫重地,还是应当……”
话还没说完,握在腰上的手往上,将她的肩头摆至一侧,而这一眼就让元鸢整个人僵住。
不远处那些官员和舞女依偎在一起,纵情声色,旁若无人。只有少数年老的官员或是那些正直之士一把推开投怀送抱的舞姬,更有甚者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而那些放纵的官员面上不动神色,藏在桌下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
还未等元鸢从眼前惊人的场景缓过神,高堂之上传来皇帝粗犷的笑声:“哈哈,你们看看袁太尉,还把眼睛闭上了,怕女人把你吃了不成?”
这笑声像是从胸腔发出来了,刺耳又难听。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笑的。可随着皇帝身旁的祁容一声轻笑,周围的大臣们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整个大殿之内充斥着笑声,而袁太尉的脸色已经黑得比锅炉还深几分,搭在膝盖上的拳头也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