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阿娘挂好锁,瞧了眼黎渐川:“他胆子小,又供奉多子菩萨,有忌讳,不拉正在生产的女人。”
黎渐川不掩好奇:“我对多子菩萨了解不多……这有什么忌讳?”
“新生孩童是从哪里来?阴间轮回而来,”榆阿娘道,“在多子菩萨的传说里,菩萨在阴间渡人,女人怀胎十月,肚子里却只有肉胎,而没有魂魄。到生产之时,女人便连通了阴间,引来投胎的魂魄。”
“魂魄融于肉胎,便是顺利生子。死胎,就是魂魄未融入。母死子生,就是女人身子太弱,遭受不住阴气。”
“一尸两命,则是这来的魂魄不是为投胎,而是为索命,带着女人一同下了地府。这类女人死后是不能被埋葬的,必得曝尸荒野或被挫骨扬灰,才消厉鬼怨气,不会连累周围的人。”
“周家小子不想在自己车上开这道鬼门关,就提议在半路停车,生产完再走。也幸好没停没生,临近大祭,路上可不太平。”
榆阿娘平平静静地说着。
黎渐川一边听着,一边心头发沉。
就生孩子一件事,竟衍生出这么多的封建糟粕,还将一些生育不利的情况怪罪到母亲身上,实在是让人冒火,恨不能掀翻这些病态的玩意儿。
微微压下自身的情绪,黎渐川思考着榆阿娘口中的没停没生四字,神色如常道:“也幸好有您出手,不然除了停车生产,还能有什么法子?”
榆阿娘拢了拢头巾:“和我没什么关系,绣鞋只能延缓她发作,不能救她。她要去争十胎嬷嬷,这第十胎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究竟是福是祸,不是我这么个糟老太婆能改变的,只有多子菩萨才说了算。”
“多子菩萨需要这个十胎嬷嬷,便让她过了这一劫,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事儿。”
“……行了,天晚了,赶紧回吧,回吧。”
榆阿娘说着,望了望天色,不再有谈兴,只催促黎渐川离去。
想要的答案已得到了不少,天色也确实接近全黑,黎渐川见状也不再多问,简单道了别。
回到小四合院时,里头刚飘出饭菜香。
见黎渐川进门,小顺便招呼他过去吃。
院子里,折叠桌还放在了早上的位置。桌上四副碗筷,周围摆了两个马扎,两个板凳。旁边的树梢上挂了个旧灯笼,只模模糊糊照出一点昏黄的光。
“季先生,你之前说想有人陪着吃饭,今天晚饭就和我们娘仨一起吃,行吗?”小顺问。
黎渐川看了看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点头道:“当然行,都一起吃吧。现在风不如早上大了,但还有点,婶子和老太太出来方便吗?”
“方便,”小顺道,“晚上总是比早上好的。”
他说着,将正房堂屋的门打开半扇,比起晨起时,里头更黑了,是黎渐川都看不透的黑。
门后,穿着红棉袄的女人出现,扶着一位裹着旧布褂子的老太太迈过门槛,缓步走出来,坐到桌边。
黎渐川暗暗观察着,发现老太太表情慈祥,面色红润,小顺母亲依旧顶着一脸稍艳的妆容,但却不是入殓妆,而是寻常妆容,只是脸抹得白了些,此刻看来,也不见瘆人恐怖,只觉温婉美丽,容光焕发。
难道,他早上看到的入殓妆,其实也是类似他见多子神庙、见古朴村民那样的幻觉?
或者说,那才是线索,才是真实,其余皆伪装?
心头转着思绪,黎渐川面上却不显,只笑起来,礼貌又亲切地喊了声老太太和婶子,又试探着问婶子这婚是结完了吗,怎么不见叔。
小顺家三人对这话没什么特别反应。
小顺母亲张秀梅笑道:“大祭唤神这喜事和丧事都要提前七七四十九天办,这一办也就是要办满这么多天,到最后一天,才算是结亲成了、发丧成了。昏礼啥的虽然都办了,但我跟小顺他后爸这婚还不能算结完,他还在别人家寄宿,没搬进来呢。”
她表情动起来,神态确有几分与张秀兰相似,只是比之张秀兰更加爽朗。
黎渐川道:“叔也是欢喜沟人?”
“不是,”张秀梅道,“欢喜沟的人结婚,都只找村外的,不能找村里的,这也有说法,说是怕欢喜沟太封闭,世世代代的,血缘关系近,怕生出不好的孩子来。”
“那叔是要搬到欢喜沟来住?”黎渐川道。
张秀梅点头:“欢喜沟的人恋家,不管是嫁还是娶,都是外人进来,不是村人出去。也有到外头去读书、工作、结婚的,但都不会离开太远,去市里就已经是顶天了,大多都在村里、县里。”
这些话看似正常,却又隐约透着古怪。
就和整个欢喜沟、整个副本世界给黎渐川的感觉一样,平静普通里含着若有似无的诡谲,就仿佛午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既觉得正常没问题,又觉得好像有点古怪瘆人。
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
张秀梅是个健谈的,不似张秀兰内敛,老太太话不多,但笑眯眯的,也会跟着点头。
小顺倒是收起了早上外露出的那点好奇活泼,再次变成了一个有点沉默的木头疙瘩,只会给两位家人舀饭添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