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奉承话接连不断,都是夸赞他与怡妃宛若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他在朝中众大臣那里听到说怡妃是祸国妖妃、红颜祸水此类的言论不知多少,对劝诫他雨露均施的奏请耳朵都听起了茧子,今日对一众贺氏宗亲的奉承却极是满意,整场宴会都是笑容满面。
心想想着这群平日里不事生产,不能为国效力,靠着皇家供养的宗亲在某些时候还是挺有用处的。
酒过三巡,贺正已经满脸通红,却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口朝着左府这边道,“丞相,还有脉之,今日朕高兴,你们都上来陪朕喝两杯吧!”
歌舞之声不断,全场却突然有一瞬间的静默。
祁涟转头,就见左脉之神色平静地站起了身,脸上还挂着丝浅笑。
因左丞相背对着祁涟,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祁涟只能看见他干脆地仰脖饮下一杯,然后略显生硬地回答,“回禀陛下,今日臣有些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宽恕。就让脉之陪您饮个尽兴吧!”
离得有些远,祁涟并不能看清帝王此刻脸上的神情,不过语气同刚才相比却没什么变化。
“如此也可。既然丞相不胜酒力,不若就去偏殿休息一下,让脉之上来陪朕吧!”
左脉之应诺,绕过左氏众人,一步步地接近御座。
酒色伤身,贺正今日饮了不少,此刻脸上已经满面潮红,眼神也有几分浑浊,看见左脉之上来,他高兴地笑了两声,脑子似是有些不清醒,“脉之你来了。”
身旁的山奈依偎在皇帝身上,十分乖巧,安安静静地仿若一件造型精美的细颈瓶。她看向左脉之时,眼神平静,笑容也极淡,就似俩人从不认识一般,脸上也没有任何女子见到左脉之时的痴迷。
贺正眼神一眯,恍若无知无觉,转头吩咐身边的内侍,“快,将朕同脉之的酒杯满上。”
内侍连忙殷勤地应了,弯腰躬身给两人添酒。
左脉之首先饮下一杯,贺正似是极开心地哈哈大笑两声,也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许是喝地有些猛了,抬头的时候竟然觉得眼前左脉之的脸有些模糊。
又看向身旁的怡妃,她的面容更加模糊了,但那双灰色的眸子却极亮,在灯光摇曳里,渐渐和脑海之中的另一个朝思暮想的女子样貌相重合。
那女子站在山巅,风将她烟蓝缎面灰狐毛出锋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贺正一时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处何时何地,他伸手捧住了面前女人的脸,浑浊的眼眶之上突然有几分湿润,嘴里喃喃道,“乐怡,乐怡,你终于原谅我了吗?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入梦与我相见了吗?我知道错了,我早已后悔了,是我不该强求。”
面前的美人笑容清澈,波光潋滟,这样温柔的笑意他从未见过,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幸好皇帝的御座远离众人,所以除了身边的内侍和新封的怡妃,还有此刻面无表情站着的左脉之,并没有人听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口中出现的不是他早逝元后的闺名,也不是如今后宫任何一位后妃的名字,竟是左丞相那早已死去的正妻前朝乐怡郡主的封号。
贺正身边的内侍身子颤了两颤,抬头打量左脉之的神色之时嘴唇都发着抖,他强自镇定凑到皇帝身边扯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陛下,您喝醉了。不如咱们先回宫吧!”
内侍官心中苦笑,不知道待陛下殡天之后他在这世上还有几日好活的。
山奈的睫毛轻眨了两下,仿佛根本没有听清那宫廷秘辛,脸上一直是身为皇上宠妃那略带得意又强压着装作的温柔娴淑的笑,“皇上,您喝醉了,我陪您回宫吧。”
皇帝晃了两下脑袋,眼前的视线又似清晰了几分,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幻觉,面前的女子是他刚纳的怡妃。
贺正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回宫,回宫。”
内侍官轻呼了口气,连忙伸手要将皇帝扶起来,怡妃也起身同皇帝一起离开了邀约楼。
目送着醉酒的帝王离开,一众贺氏宗亲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今日他们都是来作陪的,如今正主既然离开,那他们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了。
左脉之回到座位上时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祁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从左脉之的脸上她也猜测不出什么。
只不过前方的左丞相和令惠公主之间沉重凝滞的气氛,让祁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而已。联系到从前她听说的关于左相和令惠公主之间的情缘,想来现在前方那两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左脉之并未在此停留,他回到座位上拉起祁涟就走出了邀月楼。祁涟一脸茫然,可看着左脉之的脸色,她也只是默默跟着他出了宫。
左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一脸凝重,她是跟着左老夫人嫁进左府的,乐怡郡主过世之事她也知道些细枝末节,所以方才进门之时斗胆看了那怡妃一眼,陈嬷嬷心里一直就有些不安稳,“老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左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心态还算平和,“脉之虽年轻,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更何况语璇还跟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左脉之的动静在这楼内自然一直有人注意着,清河王妃一路看着两人相携出去,左脉之俨然一副有事的模样,又看了上首帝妃二人消失的地方,收回视线之后眨了眨,若有所思起来。
左脉之并没有带祁涟去别的地方,上了马车之后只说了句回府,之后便再没有说话,祁涟也一路沉默。
下了马车也是一路沉默,左脉之一直牵着祁涟的手来到暮苍梧。
冬日的风吹在人身上已不是凉爽,而是刺骨的冰寒。
今日因要去皇宫参加宫宴,无人想到大公子和少夫人会来近梧轩,所以屋内并没有烧地暖,冰冷一片。
左脉之伸手将近梧轩内的那扇窗户打开,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窗边的素纱飞舞,环绕在左脉之身边,可他一直只是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
祁涟双手抱臂打了个寒颤。
“祁涟,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左脉之始终背对着她,声音却突然传来,两人好似隔了很远的时空,他的声音竟有一种空灵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