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涟此刻脑袋里却因为玉藻的那个眼神有些不安,似乎感觉自己长久以来保守的秘密早已被人窥探了端倪,却又因为身处霓族之中让她感到安宁,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叫人无端生出几分茫然无措之感。
穿过层层彩幡,祁涟终于见到了她的舅舅禄山。
岁月风霜吹散,皮相老去,如今他不过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可那双沉静的眸子永远带给祁涟安详、可靠的感觉。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袖管之内空空荡荡。
面容沉淀着人世的风霜,却依旧不改他英勇坚毅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如今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呢!
祁涟仍然还记得前世舅舅初登霓族族长之位时,就跋涉千里去到雍城,站到她那昏聩的父皇面前,将瘦小伶仃的她护在身后,启嬷嬷脸上第一次留下激动欣喜的眼泪。
终于有人为了她们站出来,公主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那是祁涟自霓妃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自此以后,祁涟搬离了阴暗潮湿的冷宫,住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宫殿,而宫中那些眼高手低的奴才,也再不敢欺辱于她。
她只记得舅舅离开之时的背影,雄姿英发,那时的她觉得这是世间最宽阔的背脊。
“父亲,他们已经到了。”玉藻长身立在他身旁道。
“你们来了。”禄山开口,视线先是放在了左脉之身上。
他沉声道,“当初在雍城初见小公子之时,我便觉得你我之间以后必有一番渊源,却不想是应在此事之上。你的祖母也是霓族出身,想来冥冥之中天意就有这一番安排吧!”
当初他初到雍城,听见百姓称道的不是龙座之上的帝王,却是丰神俊朗、文渊华采的左光霁,他便猜到妹妹临死之前预言的未来是关于什么的了。
但当时他已无心与大夏皇族合作,当祁云崇下令赐死妹妹之时,大夏与霓族之前的因果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至于左脉之,初见之时他不过是个小娃娃,之后消息传来,说他那可怜的侄女殒身之地左丞相当时也在,他才预知了如今的这番渊源。
禄山没有霓妃的预言之术那般强悍,若不是如此,霓族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左脉之也笑了笑,转身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是呀!或许在下小时曾与族长有过一面之缘,可我早已忘记。你我二人从未相交,却不知族长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我,赶来霓族呢?”
禄山闻言下了榻,来到窗边,剩下的一只手推开了窗户,窗户外正是那棵高大的榕树,“不知,你们可知外面长着的花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几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就算已经与他父子相认的玉藻,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是什么?”祁涟下意识问道。
禄山听见她的声音,嘴唇翕动了一下,唯一剩下的那只手也紧了紧。不过因是背对着众人,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他最终也没有回头看向三人。
他先是叹息一声,然后娓娓开口。
“想必你们也知道,当年大夏祁云崇的霓妃是我的妹妹。”
祁涟的心又是一紧,背脊僵直站在原地。
“说来,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够争气。当初她被选为族中圣女,我同爹娘都为她感到高兴,可哪知送她踏上北上之路的那天,竟是此生最后一次相遇。我当初常常在想,若是我能够争气一些,在她离开霓族之前就能当上族长,会不会就能让那祁云崇忌惮几分,因此救妹妹一命呢!可惜,真是太迟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当我赶去雍城,只能救下她的孩子。我看见祁涟干瘦黑黄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皇室公主的模样,只能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后来听见大夏灭国的消息,心里反倒是轻松几分,葬送了妹妹性命的皇家倒也没有再存在于世间的必要了。我只是恨,祁涟一生都没有享受过身为大夏公主的荣耀,最后却要因此而死。”
“我以为霓族就此隐世,再不过问中原之事就能逃过这一遭风云突变,却不想这世上总会有人不想霓族长存于世。之后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施正国杀了多少霓族人。”
禄山一拳头砸在窗柩之上,“而我,只能当一个窝囊废,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于此。”
他的拳头从窗柩之上慢慢滑下,其上只留下斑斑血迹。
玉藻眼神之内充满关切,几步上前走到禄山身边,“父亲千万莫要自责,若不是您的当机立断,霓族只怕早已消失在这世间了。”
禄山抬头仰望着那棵大榕树许久,又继续道,“好在,当我带着族人在此处安顿下来之后,我发现了妹妹留给我的另一封信。我才知道,我那妹妹似乎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更知道她的女儿也会同她一样,早早地就香消玉殒。”
祁涟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背影,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离开霓族之前就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若是哪日听到祁涟身死的消息,就在霓族之内我居住的住所近旁种上一片往生花,那样或许她就会有重新活过来的那天。我以前是从不相信妹妹的话的,可直到玉藻出现,我才开始相信妹妹她没有骗我。”
禄山说完这句话,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涟,“我说的对吗?祁涟。”
祁涟眼中的泪早已止不住流下来,她拼命眨眨眼睛,想将那泪水逼回去,可最终功亏一篑,眼泪流地更加汹涌。
“舅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祁涟低声道。面对一直怀念着她的亲人,祁涟自然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下去。
禄山才终于笑了,那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疼爱,也是对于珍宝失而复得的感慨。
他伸手摸了摸祁涟的头顶,拉过身旁玉藻的手,“玉藻的母亲是我在回霓族的途中遇见的一名女子,当时我在回霓族的途中受伤,偶然流落到她的家乡,一次酒后就有了玉藻。他是你的弟弟,我猜你也知道了,舅舅能知道你的身份,也归功于玉藻他那能看透过去和未来的能力,如今族人已经推举他为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