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怕下地狱,鬼惧入妄海。”妄海在幽都山之外,乃界外之地的界外。那里天道厌弃,神佛遗忘,苦厄尽处犹苦厄。
她重生之后,对那个地方始终印象淡薄,也许潜意识里心存恐惧不愿回想。
不管怎样,这白骨兄也算是她曾经的狱友了。
晓羡鱼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它也不容易。”
奚元扫了她一眼,忽道:“那便渡它一程吧。”
白衣青年立在船边微微探身,一手挽袖,一手伸出。
他的动作堪称温柔,仿佛对黄泉下受苦的亡魂有无限悲悯。养尊处优的白玉手指从高处伸来,探向千疮百孔、湿淋淋的鬼手。
相触一瞬,白骨手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紧接着,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等来一根浮木,迫不及待地死死抓上去。
奚元手背立刻被抓出几道血痕,但他竟没生气,指尖安抚一般轻点了点对方,白骨手的动作渐渐放缓下来。
好似终于寻得一线喘息。
他说的“渡它一程”,原来是这个意思。
晓羡鱼眸光一错,悄悄落到奚元腕间。她看得分明,方才那里凭空多出了一道纤细锁链。
……怎么忽然添了业障?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什么:“等等,别碰……”
话音未落,奚元手背上的伤口渗出血珠,顺着指骨淌下,滴入黄泉,激起层层涟漪。
一时间,愈加多的亡魂嗅到他的气息,争先恐后往此处聚涌而来。“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一只面目肿胀骇人的水鬼猛地扑上来,勾住他的袖角:“救救我……救救我……”
晓羡鱼袖中飞出一道流光,化作闻铃伞落在手中,她递出伞尖,想把那水鬼推回黄泉。奚元瞧她一眼,笑了:“无妨。”
……这都无妨?
晓羡鱼看着他身上冷铁碰撞,泠泠碎响间,转眼又添几道深锁。
“你是觉得这些‘业障’挂在身上很好看?”她简直无语,“鬼王大人,同情心有点太泛滥了吧,这可不符合你的身份。”
奚元好脾气地反问:“嗯,不好看?”
晓羡鱼:“……”
岂有此理,他还真觉得好看!
她匪夷所思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岂有此理,还真有点好看。
要怪就怪这张脸实在无法挑剔,邪气交错的枷锁落在他身上,倒成了独特的装饰。
晓羡鱼诡异地沉默下来,奚元好似洞察她内心所想,眼尾一挑,偏过头去笑了。
还是闷着声儿笑的。
晓羡鱼瞪他半天,终究没忍住:“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以背负业障为代价,也要罔顾天意,渡黄泉里受苦的亡魂?
分明它们无论如何都难以真正脱离苦海。
只渡这一时半刻,有何意义?
奚元垂着眉眼,半真半假地回答:“大概,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妄念?”
听不懂。
晓羡鱼抱着剑睨他,突然生出个有些荒唐的念头,问:“鬼王大人,你这满身业障,该不会都是这么来的吧?”
奚元温声笑着,否认:“怎么会。”
晓羡鱼盯着他,想起触摸他身上锁链,脑中闪过的那些细碎画面。
她分明在他的业障里,看见了妄海。
晓羡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左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转而看向水鬼和白骨,半真半假地感慨起来:“我要是他们,该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