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跟着孩子们,卓仪也算是听完了连载许久的“天下第一聪明刀客”的冒险故事,里面好似不要钱一般的“天下第一”每个故事都要出现几个。卓仪这样持重的性子听完都忍不住想过,书里的人真是什么都喜欢排个先后、选个第一,倒显得他这个历经险阻、花了很长时间才挑翻了十多个大门派的“天下第一”有些无能。
陆芸花知道卓仪从前就“混江湖”的时候很有些难为情,在江湖人面前讲江湖故事……总感觉自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都不好意思对上卓仪听故事时候露出的微笑,总觉得很奇怪。
这就导致她许久不愿意继续讲故事,到后面挨不住孩子们苦苦哀求,又一想卓仪的“江湖”和自己的“江湖”明显不是一个级别,这才也不再纠结那些,面对卓仪这个江湖人讲武侠故事的时候也变得坦然起来。
也是突然回忆起这样的心情,卓仪这句从小说里学到的“神偷”说出来难免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甚至想着把这个称号当着阿芥的面说一说,到时候这位自从认识以来就冷冰冰的朋友的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但陆芸花却没听出来卓仪的揶揄之意,毕竟她已经习惯了各种说出来会叫人觉得尴尬的称号在“江湖”里流行,只要不是认识的人,就算有个人突然当着很多人大声说“我乃流光揽月刀”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不定还会颇感兴趣地在一边吃瓜……只能说对于“现实江湖”还有着很深的滤镜和误解。
“神偷啊……”陆芸花听到这个“充满故事”的称号一时间心驰神往、满是好奇,满脸严肃地重复着念叨了一句,跟着发了几秒的呆,一时间连昨晚梦魇带来的昏沉都消失不少。
她颇感兴趣地拉了拉卓仪的袖子:“阿卓,阿芥这次跟着石奴来明显是为了帮我们,我们邀请他在家住一段时间吧?他平时‘生意’忙吗?”
陆芸花不知道这种违法犯罪的偷窃活动要怎么称呼,最后只能含糊的称其为“生意”。
卓仪听到这遮遮掩掩、意有所指的说法却没回答,神色莫名地低头去看陆芸花,与她茫然又不明所以的眼神对上,沉默了小半晌才一只手捂着额头无奈地笑起来,笑完后又伸手将陆芸花耳畔的碎发轻轻别在她小巧的耳朵后面。
卓仪语重心长:“芸花,偷东西……是犯法的。”
陆芸花不觉呆住,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仰头去看卓仪的脸,就听他继续说:“虽然偷东西是真的,那句‘神偷’也只是玩笑话,阿芥平日里……但这怎么也不能称作‘生意’。有些事情未经他同意我不好说,但他虽然是个小偷却不是你想的那种‘小偷’。”
陆芸花满脸问号,睁大了眼睛看着卓仪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面颊,而后神情转为严肃,再次重复道:“芸花,偷东西真的犯法。”
陆芸花:“……”
陆芸花:我当然知道!
红晕瞬间漫上陆芸花的整张脸,作为一个法治社会出生的现代人,居然被从前混江湖的“古人”教育应该“遵纪守法”,这一时间的心情真是古怪又复杂。虽然卓仪的语气不重,说话时候也像是教育孩子们一般轻声慢语,好似生怕伤了她的自尊心,陆芸花还是感觉一瞬间耳朵上都泛上了羞愤的红晕。
陆芸花很想解释,明明是他说的煞有介事才叫自己误会……当然,也是她可能有点受到昨晚事情的影响,不自觉带入了武侠小说,毕竟那些小说世界大多显得既没法律也没官府……况且她虽说身在承和,却始终生活在所处的这个小小县城,身为“催婚”律法的“受害人”,确实难以对如今的法律和官府产生什么归属感,谈起什么江湖、神偷……难免有种在看故事、看另外一个世界的漂浮感。
阿芥这位新朋友的职业虽然奇特,但卓仪那样性格的人能把他当成朋友,说明他人品一定有所保障,陆芸花也就下意识忽略了“偷东西犯法”这回事。
看着陆芸花又羞又气、扭过头不看自己的样子,卓仪眼神若有所思,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停滞瞬息后低头轻弯起唇角,再次望向陆芸花的时候眼里满是温柔。
卓仪也没想到陆芸花居然会完全不在意地接受阿芥的职业,既没有再三怀疑,也没有对他进行劝阻,说“阿芥这种职业的朋友远离为妙”之类的话……他知道陆芸花温柔亲和的表面下隐藏着叛经离道的思想,很多时候与世人大不相同,但没想比自己还要开放,难免叫人思索是不是受了她想象中故事的影响,这才会出声提醒。
但现在看她表现,卓仪转念思索,怎么可能想不到陆芸花是因为信任他才会下意识相信他的朋友……这份信任真的很沉重,叫卓仪感觉心里软绵绵的同时升起了浓浓的歉疚之情。
他再次顿住,伸手拉住扭过头去不看他的陆芸花,认真道歉:“是我的不是,刚刚是我不应当开玩笑,倒是叫你误会。”
卓仪这样诚挚地望过来,阳光印在他的眼瞳,把他平日深邃的眼睛照得如翡翠般清透明亮,认真的心情也在同时毫无遮掩地传递给陆芸花,叫她刚刚才升起的几分气恼和云雾一般消散了。
“……也有我的不是。”陆芸花自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嘟哝:“偷东西确实是犯法的,我不应该用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是我的问题。”
她没有解释再多,毕竟并非“土生土长”而产生的那种漂浮感很难在此时说出个充分的理由,只能就这样承认是自己不够成熟,将现实与幻想混作一谈。
两人就此算是和好了,但一时间气氛还是变得凝滞,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
最后还是陆芸花念及卓仪平日就不怎么会说话,先给了大家台阶下,微微撇过头小声问:“那……你说阿芥是小偷,又不是我想的那种小偷,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倒是有点难以解释,毕竟阿芥的想法与时人不同。”卓仪略显为难,显然不知道怎么具体描述这位“不一般”的小偷朋友。
陆芸花转过头挑眉看他,见他无辜回望过来只得轻哼一声,又问:“那今天会见到阿芥吗?”
她没问卓仪阿芥会不会在家里住几天,毕竟这话还是对着本人问比较好。
“他应当比我们早去县衙。”卓仪这次回答终于再没犹豫:“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就能在县衙见到他。”
。
两人乘着牛车,和官差一起低调地来到县衙,果真一路上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陆芸花和卓仪在官差的带领下来到偏厅,就见阿芥正和县令说着什么,虽少有回应的样子,却比昨晚那说两个字都靠挤的模样好得多。
昨晚一身黑衣的阿芥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浅灰色衣裳,衣裳洗得发白,细细看去还能发现不少缝补过的痕迹,他的肤色也不是陆芸花想象中的苍白,而是一种和卓仪类似的小麦色,衬得他那冷冰冰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不少,和他寡淡的五官相配之后,有种轻易隐于众人的低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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