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帝并没有什么坚韧不拔,铁骨铮铮的品质,很快就顺从地联系了万里之外的程知也,只为了谢长明不捅穿他的另一只眼睛。
实在太痛了。
从本性而言,康乾帝是个极其懦弱怕死的人,能当上皇帝是运气好,掉到他头上了。一个盛世的皇帝,狗都能当。陈旬起事前,还琢磨过要选哪个皇室宗亲继位。
行宫里准备动手的人,也被尽数拿下,百晓生做事很靠谱,已经问起了口供。
谢长明还留在殿中,等程知也的回信。
一一做完了这些,谢长明将康乾帝捆严实了,放在软榻上,他的血将床铺都浸红了,但终究没有死。
谢长明收回刀,刃口已残缺不全,不能再用了,他随意地将刀放在一边,坐在台阶上,朝缩成一团的小满招了下手,陈旬便抱着他过来了。
小满很怕谢长明,他身上有血腥味。
谢长明也没抱他,略用了些力气,掰开小满的嘴,里面没有一颗牙齿,爪子上也是伤痕累累。
小满很乖,没合上嘴,任由谢长明看,但到底是害怕,用湿漉漉的眼睛恳求陈旬。
谢长明拿出一瓶丹药,给小满喂了一粒,又叮嘱道:“每隔三天给他喂一粒,一个月应该能长出牙。”
陈旬太聪明了,他能听出谢长明的弦外之音,但即使再聪明的人,心有所寄之时,难免慌乱,难免有幻想。他的嗓音发抖:“可,可小满是个人啊,怎么能这样……小满该怎么办?”
谢长明很轻地叹了口气:“我做不到。”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控制灵魂的轮回,也做不到抽出一个凡人的灵魂,放到一只毫无关联的小狗的身体里。
陈旬的神情绝望而崩溃。
小满似乎有所感应,从他的怀里跳下来,陈旬急忙起身,却年老体乏,步子迈得太慢。
他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桌案,随意叼了本奏折,爪子上踩了未干的墨,又跳回陈旬身边,将奏折扒拉开,寻了一处空白,用不灵活的爪子涂涂画画,想对陈旬说些什么。
白纸上沾满口水,和漆黑的墨混合在一起,七八岁孩子的心智,小狗的身体,字迹令人难以辨识。
陈旬终于流出眼泪来。
他从未哭过。
谢长明看着他,想了一会,终于还是道:“可能还有别的办法,但不一定能行。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找你。”
谢长明是不会给人希望的人。他说出口的话,便是能做到的,否则不会说。虽一直在做大海捞针,没有希望的事,却也让他做成了。小满此生投胎成了一条普通的小狗,无法重回人身,又没有修行的根骨,不可能再拥有人类的躯体。但谢长明从前看小长明鸟用过幻术,他的幻术从本质上而言是以假乱真,是对事物本身的欺骗。
但从前骗的是一朵花,一棵树,催花开,催树长,小满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用幻术欺骗,再幻化出原来的身躯。
小长明鸟一定会来试试。
陈旬抱着小满,坐在离谢长明不算太远的地方,两人之间却泾渭分明。他问:“对修仙之人,是怎么管束他们不能插手人间的事的,光靠你们查吗?好事也不行吗?”
谢长明道:“如果一个地方遇到干旱,有修仙之人想要行善布雨,求草木丰茂,强大后可能就会攻打别的国家,这是好事吗?”
他顿了顿:“一旦顿悟修道,炼气入体,天人合一之际,得到的第一条讯息就是脱离俗世人间,不可返还。”
谢长明和别人不太一样,修行途中从没有过顿悟,和天道也未有过交谈,但这些事也不是秘密,修行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旬愣了愣,抱着小满的动作温柔至极,简直不像那个固执的老头了:“善是很好,但有了善,就会产生恶。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一旦降临在这里,会毁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