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盛暑天气,冷气开得很足。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蔓延,每一口呼吸都更为寒冷。
病房外,原辞声和沈棠风静默对峙。周围空气都结成尖刺刺的冰碴,好像靠近一步就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两个人刚从警察局出来,各挨了一顿批评教育。形容都很狼狈,脸上带着红肿青淤,昂贵修齐的着装也皱巴凌乱。
今天白天,他们终于还是在商场里打了起来,一个不要了理智,一个不要了矜优,每一拳都落得又毒又狠,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时隔三年,原辞声怎么也想不到,他爱如骨中骨、肉中肉的妻子竟成了沈棠风的未婚妻;沈棠风也没想到,他特意提前回来,想给爱人一个惊喜,结果亲眼目睹到的竟是爱人哭得满脸泪痕,被欺负到快要崩溃的画面。
围观的群众可算开了眼界,这偶像剧般争风吃醋的戏码可不常见,俩个顶个漂亮的男人连脸都不要了,直接在人来人往的商场撸袖子开练。其中长得跟外国人似的那个还会耍中国功夫,牛逼啊。
到底是怎样的绝世美人,能让这样两个男人甘愿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围观群众不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伸长脖子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削的青年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模样果然十分柔和秀致,皮肤特别白,犹带病容,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像飞起一抹天然的戏妆。
嗯……倒的确是我见犹怜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俩男人你来我往了半天也没分出个胜负,处在纷争中心的那个先受不了了,捂着头痛苦不堪地蹲了下去。
“年年!”“年年!”
两人立刻休战,冲过去把青年扶了起来,红肿青淤的脸上满满都是心疼,又惨又好笑。
何惊年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催眠的药物,终于暂时稳定了下来,现在正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
“这下你高兴了,满意了?”沈棠风抱臂而立,冷笑着扫视原辞声。“年年的反应你也都看见了,你过去给他留下的创伤全都在,仅是同处一室就有再次让他再次陷入崩溃的危险。如果你还有点良心,以后别再靠近他了,就算放他一条生路,行么?”
“该放过他的人是你。”原辞声眸光寒如死水,“年年是我的妻子,我们本来好好的,是你恬不知耻地拐走了他!”
自何惊年消失的那一夜起,他就把人间过成了地狱。监控画面里,何惊年失魂落魄茫然跋涉的模样,最后隐没在拍摄不到的死角中的模糊背影,曾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化作真实的尖刀刺穿他的心。
沈棠风微怔,随即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扑哧哂笑出声。
“我该说你蠢得可以,还是疯得可以?原辞声,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一副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吗?一个人倒在雪地里,跟路边快要冻死的弃猫一样。他没有可去的地方,也没有能回的地方,是你!截断了他的所有可能。”
取出口袋巾,沈棠风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刚把他带去美国治疗的时候,他顽固地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一丁点动静都会令他害怕。医生说,他的崩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积年累月的伤害叠加。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你!”
原辞声听得双目赤红,仿佛滚烫涌上眼眶的,是殷殷血泪。“我从没想过伤害他!我一刻……都未停止寻找他。”
沈棠风说的,他都知道啊。何惊年躲他,怕他,恨他。所以,不管他多拼命地找,殚精竭虑,都再也没能寻见他的踪迹。就好像他们成了日与月,循环着永不相见的追逐游戏。
为什么一切都向着不可挽回的结局崩塌而去?明明不久前,何惊年还抱着他,说要和他一起过新年、放烟花。他多少次幻想,或许何惊年就在家里等他。只要他推开门,就能看见何惊年裹着毛毯依偎在壁炉边,然后,自己也能从噩梦中醒来,重新拥有那份幸福。
然而很可惜,噩梦有时尽,神明对他的拷问却无休无止。
最令他痛不欲生的,是找去何惊年养父母家的那次。那对夫妻自索要抚养费一事后,看到他怕得跟阎王似的,一见他就说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把钱都还了,以后也不敢再打扰何惊年。
他打断,只问何惊年有没有来过,那对夫妻仓皇摇头。即便失望,他也舍不得走。他提出要看看何惊年留下的东西,或者曾住过的房间。那对夫妻顿时僵住。
原来在这个家,何惊年也没能留下任何东西,他的房间早成了杂物间。看着眼前积满灰尘的肮脏房间,他的心像被生生撕烂成碎片。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何惊年的容身之地,当初他向何惊年提出的那个永远离开的要求,又是那么、多么、多么——
残酷到不可饶恕啊!
“我只是没能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心。”原辞声干哑喉咙里挤出的每个字,都像生锈的碎刀片。“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我也一样。我只是……知道得晚了一些而已。”
沈棠风摇头叹息,满脸无可救药的神情。“你根本没有心。”他说,“不但没有心,曾经离何惊年那么近的时候,都不曾看清过何惊年的真心。”
“以前,何惊年还在当那个所谓的‘原夫人’的时候,每次我见到他,他都是难过又狼狈的样子,从来都没真正开心过。”
“因为孕期腿脚不便,他不当心掉进水里,你非但没及时出现,连一句安慰都没有,还漠视他、苛责他,认为他让你大失面子。”
“做第一次孕检,其他妻子都有丈夫陪着,就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住院的时候你有出现过哪怕一次吗?”
“他明明很喜欢小动物,可下着那么大的暴雨,他却只能站在纸箱旁边,连抱起小狗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担心你会不高兴。”
“原辞声,难道你就没发现吗?你天生就有一种让人痛苦的能力。你不光折磨你自己,还毁了何惊年。如果他没跟你扯上关系,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闭嘴!”原辞声失控地低吼,“你知道什么?如果你没把他带走,我和他早就重新开始了。我什么都能给他,只要他要,只要我有。他就该留在我身边,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配和他在一起,你连肖想一下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