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何惊年就吵着闹着不肯去了。有几次好不容易把他哄进诊疗室,他一见老公不在,顿时惊惶得犹如天塌了一般,拍门哭喊道要找老公。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生病,好让老公不要抛弃他,他抱着男人不停地“证明”,用他唯一知晓的方式——
“老公,我爱你,很爱你……我最爱的人就是老公……”他伏在男人胸口胡乱恳求,活像一只受了风雨摧折的小麻雀,扑打翅膀,尾翎乱颤,生怕失去仅有的这棵大树的庇护。
原辞声耐心地安抚着他,把他抱进车里带回了家。从此,看病这件事就被无限期搁置下来。何惊年糊涂,原辞声清醒,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
宝宝满月那天,原辞声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宴会,把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全请了个遍。除了为庄曼吟的病忙得团团转的沈家和老家主被他彻底得罪的卫家没来,其他人全都郑重其事地赴了这个约。
豪门注重添丁进口,传承香火,向来对儿子执念极深。那些人得知他生的是个女儿,嘴里势必会吐风凉话。颠来倒去无非是说没儿子不行,可不能让偌大一座珠宝王国便宜了外姓人。
因此,本意虽想一家三口干干净净地庆祝,原辞声终究还是决意借这个机会让所有人知道,他和何惊年的女儿理所当然能拥有一切。如果她想要一缸热带鱼,他会把整片大海翻转过来,做她的水族馆。
宝宝喜欢童话,每次看到绘本里的漂亮插图都会咯咯笑。他就以女儿的名义买下川源市国家森林度假区一座复古风的城堡山庄,还请来专门的演员扮成王子和公主。宝宝看着他们唱歌跳舞变魔术,大眼睛笑成小月牙,咿咿呀呀地直拍小手。
切好蛋糕,满完香槟塔,两个黑衣白手套的侍者在一群保镖的护送下,往大厅中央推进来一个奢华的水晶珠宝柜。雪白厚实的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顶镶嵌了无数颗钻石的金麦穗王冠。
“这是我送给我们女儿的礼物。”原辞声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穹顶的枝形吊灯为他镀上耀眼的金色,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国王,年轻俊美,高贵富有,被他爱上等同于获得世间最大的幸福。
“有哪位知道这顶冠冕的来历吗?”原辞声微笑着问。
宾客们围在珠宝柜欣赏猜测,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从浓郁的沙皇宫廷风情,判断出这是一件来自俄国的古董珠宝。
“它的原主人是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女儿玛丽亚·亚历山德罗芙娜。”原辞声道,“在这位女大公与当时还是英国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的阿尔弗雷德王子结婚时,她的父亲亲自赠予了她这顶冠冕。”
众人一听先是愣怔,继而哗然惊叹。十月革命之后,镰刀斧头取代了傲慢的双头鹫,传说中可买下整个欧洲的帝国珠宝库也不见踪迹。从那时起,富豪和收藏家们就开始执著寻找这些失落的珍宝,其中就包括这顶王冠。
据说,当年它在苏富比拍卖行被售出后就下落不明,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落到了原辞声的手里。想必他为将这稀世之珍收入囊中,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还特意借送女儿满月礼物的由头,敲锣擂鼓地拿出来炫耀。
侍者郑重其事地打开珠宝柜,取出那顶璀璨闪耀的冠冕。没了玻璃的阻隔,它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贵金属的光泽与钻石的火彩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如烧熔的太阳。饶是诸位宾客都是见惯了各种好东西的,此刻也不免看直了眼,满脸皆是陶醉沉迷。
可原辞声接过王冠后,只像随手拿起拨浪鼓那种小玩意儿,笑吟吟地在女儿面前摇晃,逗她用小胖手去抓。
“唉。”原辞声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众人道,“我还在学习怎么当好一个父亲,现在只能做到她要什么便给什么。最近她看到亮晶晶的东西就会笑,我思来想去,也只能送她一些漂亮的小石头了。”
众宾客吞了口唾沫,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一下一下去掰握冠冕上那些精细的装饰。因为是年代久远的古董,上面的镶嵌物已经十分脆弱。所幸小孩子没长性,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不然再折腾几下,这么件艺术瑰宝恐怕就要无了。
原辞声倒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除了老婆孩子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见宝宝吐着口水泡泡,小胖手一张一合要抓自己头发,便习惯成自然偏转过头去。为跟史努比竞争,他连头发都不剪了,直接扎成马尾供老婆女儿随时享用。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日记中写道:寒冷与丰饶都是上帝的恩赐,俄罗斯人即便注定只能在寒冷的泥泞中跳舞,可他们皮靴踢飞的石料,却一定是连教皇都要嫉妒的宝石。”
原辞声被小胖手大力薅着头发,丝毫不减优雅迷人。他长眉略跳,笑容更深,道:“我不能令我的家人无所不有,顶多,只能让他们也被教皇妒忌罢了。”
宴会结束后,整座山庄一下子安静下来,像一艘静静行驶在黑夜海洋上的船。客厅里昏暗一片,壁炉里跳动着红色的火光,噼里啪啦辐散出融融的暖意。
“今天是不是累了?”原辞声抚摸着青年柔软的黑发。何惊年裹在驼绒毯子里,眼睛都快合上,还是咕哝:“不累。”
“快点睡吧。”原辞声吻了吻他的前额,“我陪着你。”
何惊年还想和他一起看窗外的雪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老公,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原辞声笑了,“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我在宴会上看到几个小朋友都好可爱。”何惊年抿着嘴巴,“我们的宝宝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蹦蹦跳跳,叫我们爸爸妈妈?”
“小孩子很快就长大了,说不定到那时我们还希望女儿能慢点长大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原辞声无言。他不曾正常地成长,他的少年期被原正业揠苗助长式地掐掉,忽而一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好想宝宝早点长大。”何惊年喃喃,“想给宝宝梳小辫子,想牵着宝宝的手陪她上学放学,想给宝宝做好吃的点心……”
清柔的声音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匀净的酣熟鼻息。
何惊年睡着了,像只猫咪伏在他的膝头。
原辞声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哄孩子那样哄他入眠。借着景观灯透进来的光晕,他垂眸凝视妻子的睡颜,心软成了一汪水,暖暖的,热热的,在胸腔来回滚动。
他新生的心正在逐渐长得更好。
在被无理剥夺了一颗心之后。
灰黑肃穆的葬仪礼堂中央,静静躺着母亲的灵柩。母亲已经去了干净纯白的天国,而他却被留在了肮脏不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