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最后一个问题。”九方辛夷仰头看向台阶之上,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凝玉娆道:“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我想要真正的天下大乱。唯有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大乱后,在所有一切的废墟之中,才能完成真正的重建。”九方辛夷不走最后那一步,凝玉娆却兀自向前一步,柔和却热切地看向阿妹的眼睛,道:“姬睿死了,九方青穹死了,阿爹死了,太子被我软禁,两仪菩提大阵也摇摇欲坠,如今便只差一件事了。”
她走到她面前,让九方辛夷转过身,然后她俯身在她耳边,用一种轻柔如夜莺般的声音道:“阿橘,我需要你,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姐至始至终,最需要的人,都是你。方相一族的愤怒,可引百鬼夜行,百妖出世,阿橘,阿姐想要你来帮我,搅乱这人间最后的清明。然后你我一道,执掌世间。”
九方辛夷慢慢抬眼:“阿姐,你疯了。”
凝玉娆大笑起来,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只伸出带着长长的、镶满宝石的护甲的手指,引着九方辛夷的目光向前,另一只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
“在这道宫门打开后,去看看吧,然后让阿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这世上最盛大的愤怒,什么才是百鬼夜行,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说完这句话,凝玉娆的身形蓦地变得虚幻起来,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让九方辛夷心神俱颤瞳孔骤缩的话语。
“姬渊,要我帮你开门,迎你的旧部入宫城吗?”
九方辛夷像是被蓦地钉在了原地,她明知自己身后,凝玉娆已经悄然在这一刻隐去了身影,也知道她是在刻意引诱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像是被凝玉娆方才出言讥嘲的那些人一样,真的顺着她的安排向前,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底还是升腾起了真实的、难以控制甚至难以言语的愤怒!
宫外的嘈杂和喧嚣似是已经告一段落,天地俱寂,她的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慢慢转头,看向按剑而立的姬渊:“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像是在这一刻才第一次认识面前的人,她曾与他交颈拥吻,曾见过他对这世间一切的厌恶,知道他提剑杀尽了那些高喊着复国的口号、实则想要满足一己私欲的人,宁可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也不愿意淌入这一池浑水。
可是如今……
站在那里的身影穿着一身如谢府初见时的石青色宽袖外袍,在一片雪色之中,挺拔冷冽如修竹,他搭在曳影剑上的那只手上,因为她压下却邪剑匣的剑气而受的伤尚未好全,一切都那么熟悉,可一切却好似都已经变了。
姬渊慢慢转过头。
两人隔着太极殿前的风雪相望,他们所站的距离并不远,却仿佛已经遥遥。
“是。”
她听到他的声音这样说。
想要簇拥姬渊登上皇位的公羊春带着亲兵就在宫外,而神都城外,那些流民之后,更是压城而来的世家府兵,只等姬渊一声令下,便会打着肃清超纲的名号,破城而入,接管神都。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我的阿姐。”
其实并不知道。他也是在最后的最后,才猜到了这其中的究竟,比如公羊春这样笃定且有恃无恐的背后,原来是凝玉娆的手笔,又比如司空家的虚芥影魅竟敢如此猖狂地频频现身于世间,却又不知究竟是在向谁传递这世间的无数消息。
可此时此刻,所有的解释其实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以他还是道:“是。”
九方辛夷不可置信般笑了起来:“连你……也想坐上那龙椅,变成天下共主,九五至尊吗?”
姬渊转过头,声音很轻:“是。”
九方辛夷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抬起手,怒火已经席卷了她的所有理智,被背叛,被利用至此,她几乎已经难以维持自己神智的清明,只剩下最后一根紧绷却将要断裂的弦在维系她此刻的平静。
她就要遥遥打开宫门,但她到底还是在手指将动之前,停住了所有动作,然后看向姬渊。
“姬渊,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她的神色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可那样的平静背后,却压抑了太多情绪,看向姬渊的目光里,甚至隐约有了几分乞求。
——我知道你有苦衷,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最初所想,我知道你做这一切,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姬渊读懂了她所有的情绪,看懂了她所有的未尽之意,但他最终也只是笑弯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我快要死了,这算吗?”
言罢,不等九方辛夷自己动手,他的剑气已经漫卷,将朱雀宫的宫门蓦地打开!
宫门之外,是公羊春的偃影漫卷,是他带着已经经历过一场厮杀后、志得意满气势汹汹的亲兵,步步紧逼,踏过朱雀宫门。
然后,公羊春蓦地抬臂,向前一指!
“杀了那个妖女!以清君侧!”
他想要杀九方辛夷很久了,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对三皇子殿下的影响,只要有她一日在,殿下就一日会被她束缚,牵制,永远不会成为大邺的陛下。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机会!
数千条偃影合而为一,将公羊春掩护其中,寒光乍现,便已经蓦地到了近前,穿过整个太极殿前的空地,跨越殿前的九重玉阶,向着站在最上方的少女面门而去!
他当然知道姬渊身上的枯荣转轮,所以他一直将余先生带在身边,那时解血契时,余先生偷偷留两人的血,此刻只等这一剑命中九方辛夷之时,余先生便以身为祭,将两人之间的这一层束缚,彻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