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告诉你爹,我来杀谢……
谢玄衣没想到,他磨了剑后,第一个站在他面前的,竟是面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之色的宿绮云。
满头麻花辫的绿衣女子和他对视片刻,竟是十分不讲武德地一晃手,对他下了蛊,在他被瞬间麻痹的刹那,一抬手把他打晕,然后直接拖走了。
谢家血脉百毒不侵,就算是蛊毒被麻痹,效果并不持久,半个多时辰后,谢玄衣已经醒来,从枯草堆上一跃而起,满身的怒意和杀气险些将屋顶掀翻。
直到他一脚踹开门,看到守在院中的宿绮云时,脸上的戾气再难压抑:“宿监使,为何阻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到底是谁的人?”
宿绮云这一口气喘了还没半个时辰,脸上的疲色都没彻底散尽,脸色没比谢玄衣好到哪里去:“我能是谁的人?用你的脑子自己想一想!”
谢玄衣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阴恻恻道:“想?你让我想什么?想怎么杀了你吗?”
宿绮云此生最讨厌和失去理智的疯子对话,面前之人脸色灰白,眉宇间戾气与绝望交织,眼白中纵横的都是猩红的血丝,三清之气看似克制收敛,实则已经紊乱至极,显然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合眼过了,此刻最后的理智都是强撑,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模样。
可她到底想到了凝辛夷传音来时所说的话,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闭了闭眼,压住自己想要转身就走的心,低声道:“你冷静一点!你见着你爹了吗你就动手!你确定他在这里吗?!”
谢玄衣语速极快地反驳道:“暗卫传来的话里,他就在这里!”
宿绮云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谢玄衣,那是谢家的暗卫,也是你爹的暗卫!你怎么确定这一切的真假?!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也是你爹设的局吗?你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跳进去,到时候我们想救你都难!”
谢玄衣眼角猩红,拂袖怒道:“谁要你们救?!宿绮云,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不想死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把路让开,回你的平妖监去,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你我同僚一场,我也不至于让你难堪。”
他话音才落,一个巴掌已经明晃晃地搭在了他的脸上。
“啪——”
谢玄衣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宿绮云,眼瞳骤缩,手指已经搭在了剑柄上,脸色阴沉得可怕,若不是将养了这么多天的剑气他实在不想浪费,此刻恐怕已经长剑出鞘。
宿绮云才不管谢玄衣的脸色,她甩了甩手,不耐烦道:“谢玄衣,你冷静一点。你要不要先好好想一想,我是怎么知道你姓什么的?要不是阿橘特地传音,我才懒得管你是生是死。”
阿橘这两个字显然触动了谢玄衣的某根神经。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半晌,才哑声道:“是阿橘让你来的,她也知道了。”
宿绮云见他终于像是不那么冲动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喝了口茶:“我若是晚来一步,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进那院子,寻根究底,哪怕拼个同归于尽了?”
谢玄衣不语。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复仇的办法。但是既然决定要知道真相,要刨根问底,就要一击必中,因为这一定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倘若失去,就没有下一次了。”宿绮云抬眼望着他,轻声道。
这是宿绮云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
谢玄衣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仇恨和巨大的荒谬感冲刷着他的感官和所有心神,不死不休,又哪里能让理智战胜这份刻骨的仇恨与不解。
他太想知道一个答案,太想去问一个为什么了。
“你不懂!”谢玄衣痛苦至极地按住额头:“你根本不懂我经历了什么!我遭遇了什么!我为何——”
“我懂。”宿绮云声音平静地打断了他:“谢玄衣,我懂。”
谢玄衣的所有动作蓦地顿住。
宿绮云看着他的脸色,继续慢慢道:“谢玄衣,你知道的,我出身高昌白氏。抛却世家之名,不入族谱而进平妖监,平妖监里,我是个异类,世家之中,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世人提起我,皆言说我乃没心没肺不服管教的狠辣之辈,更是世家之耻。可你知道……我为何不愿吗?”
谢玄衣抿了抿唇,问道:“为何?”
“高昌白氏来找我时,是想让我认高昌白氏的那位大夫人为嫡母,从此入主家,成为真正的白家人,白绮云。我不乐意,且不论我自小在乡野长大,本就不服管教,不乐意去规矩众多的世家。我自小与阿娘阿爹感情甚浓,我还有长兄和阿姐,虽然他们都是凡体之人,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从来其乐融融。”
宿绮云微微勾了勾唇角,眸中色彩难得柔软,但那抹柔软很快敛去,变成了讥笑:“得知我的想法和选择后,我阿爹和阿娘并不强求,觉得只要我顺应心意,想怎样都好。我们全家都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我们却忘了,世家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做派,为了一个或许能够振兴家族的存在,手段可以酷烈到什么程度。”
“高昌白氏其实,也只做了两件事。他们先是许以宿家族老,说只要我肯入主家,便将我们这一只旁支都迁入主家,改姓为白,享主家供奉,入祠堂族谱。族老哪里能拒绝这等诱惑,令家中近亲长辈轮流来我家中游说,施压,威逼,利诱。见饶是如此,我们依然不从,于是高昌白氏做了第二件事,他们给了宿家族老一种蛊虫。”
“他们对我的家人下了蛊,控制了我的家人。让她们来劝说我改宿为白,只要我同意,他们就即刻为我的家人解蛊。”
谢玄衣心底微颤,慢慢抬眼,看向宿绮云。
面前的绿衣女子一路从极南风尘仆仆赶来,发辫有些松散,上面的银饰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但她的那双眼瞳却像是燃起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他们以为胁迫有用,以为这世间所有人都会为利益和强权低头。可我的家人……我的阿爹阿娘阿兄阿姐,他们不会。他们不愿意说出逼迫我的只字片语,哪怕蛊虫发作,痛不欲生,哪怕七窍流血,他们也宁死不屈。”
“谢玄衣,我的家人死在我的面前。而逼死他们的人,却是我的血亲。”宿绮云终于道:“所以,我懂。”
谢玄衣终于在宿绮云对面慢慢坐下,有些颓然地开口:“然后呢?”
“然后,我为他们敛尸埋骨,来了神都,认识了阿橘。”宿绮云将一杯茶推到谢玄衣面前,盯着他的眼瞳:“她陪我去杀人之前,我睡了三天三夜,养足了精神。谢玄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