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刑春花最虚弱的时候,屋外的妖气还未侵袭进来,饶是她已经被蛊虫附体颇深,也未必不能救下一条命来。
但道理是道理,凝辛夷一想到那蛊虫的模样,拿着符的手就变得有些不稳。
谢晏兮轻轻挑眉。
“不然……不然还是你来。”凝辛夷的声音带了点不易觉察的退缩:“这符是宿监使给我的,我这一符下去,她身上的蛊虫就会爬出来。”
谢晏兮明知故问道:“所以呢?”
凝辛夷眼瞳微颤,已经飞快找到了借口:“我怕蛊虫太害怕我,跑得太快,万一没抓住,岂不是功亏一篑。”
谢晏兮笑了一声,没说行不行,只冲着凝辛夷招了招手。
凝辛夷莫名:“干嘛?”
谢晏兮理所当然道:“我替你抓虫,你替我持阵。”
见凝辛夷大为震惊的模样,谢晏兮继续道:“我的剑你不都见过也学过?若说这天下谁对我的剑最熟悉,除了你,应该没有别人了。”
凝辛夷蓦地沉默下去。
与谢晏兮持剑错手的刹那,两人手腕上的红线交错,凝辛夷倏而冷笑了一声:“善渊师兄若是不提,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那段往事,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曳影入手的刹那,还带着谢晏兮掌心的温度,但很快那样的温度就被凝辛夷彻骨的体温抹去。剑气稍微晃动了一瞬,屋外的妖气以为觅得了空隙,窸窣之声蓦地变得嘈杂。
但也只是一眨眼。
极是相似的剑气从凝辛夷的手下展开,摇摇欲坠一瞬的剑阵重新撑开,曳影被陌生的手掌握住,刚刚发出了一道清鸣,又变得哑然,游曳其上的金色剑纹像是辨认出来了什么,近乎温顺地向她俯首。
那是从她手下奔腾而出的,他的剑气。
谢晏兮的脚步似是顿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接过了她手中的那张符,手指一摆,灵火燃起,一言不发地将符箓落在了刑春花身上。
凝辛夷虽然怕虫子,但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去看。
却听谢晏兮道:“定神。”
凝辛夷持剑的手一顿。
那些她在善渊师兄的屋檐下看他用剑的日子里,每每神思飘忽有些发愣的时候,耳中便会飘来这样两个字将她唤醒。
同样的两个字交叠,像是跨越过他们分离开的那些所有时间扑面而来。
凝辛夷竟然有些恍惚。
她从来都觉得善渊师兄的声线与谢晏兮的截然不同,可是这一刻,她却又觉得,这两道声音重叠得如此理所当然。
与她连连呛声的谢晏兮和树下起剑的善渊的身形在某一个瞬间,终于真正在她的心中交叠。
便如此时此刻,她掌下藉由他的剑洒开的剑气,与他持剑时烙印严丝合缝地重叠。
谢晏兮没有回头,出手如电地定住了从刑春花身上窜出来的黑影,面无表情地用两根指头夹着那只蛊虫,扔进了收妖袋里束紧。
“阵歪了。”他抬手,在曳影上弹了一下,旋即竟是就这样扭正了剑阵,然后看了一眼窗外。
按照时间来算,此刻本应日出东方,可窗外的光稀薄如纸,只够照亮漫天的妖气和确实已经形成了的妖瘴轮廓。
“不知阿满那边如何了。”凝辛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妖瘴的色彩让她有了刹那的恍惚:“妖瘴之中,十人九死。我本以为我们来得尚算及时,没想到还是……”
“尽人事,听天命。”谢晏兮道:“这一路你我已经足够尽力。”
“话虽如此,只是……”妖瘴已经近紫,比看起来比白沙堤彼时的模样还要更加凶险,凝辛夷持剑阵,只觉得此刻阵外向他们席卷拍打的妖气汹涌万分,再想到方才被她钉住的那只虫足人面,表情顿时变得更差了一点。
两人上次在妖瘴里的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妙,白沙堤无人生还一事的幕后黑手至今都还没有调查清楚,而他们分明是追着白沙堤的线索一路而来,未曾想到,谜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如今两人竟然又入了双楠村的妖瘴之中。
凝辛夷捏紧了掌心曳影的剑柄,舒出长长一口气:“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和猜测。”
谢晏兮抬眉。
“天命尚可破,人事却说不准。”凝辛夷道:“这妖瘴起得仓促,我们连双楠村到底有多大都没有看清,自然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只有我们,还是还有别人也在这里。”
“别人?”谢晏兮咀嚼般重复这两个字,眼瞳悄然转冷。
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若是那些人在他这样反复告诫后,竟然还是贸然靠近过他,他恐怕会真的再大开一次杀戒。
“且不论我们发现了登仙这一味药后,你拒绝与王典洲和他背后的人合作,究竟得罪和触及了多少人的利益,这背后又牵扯到多少世家和朝中之人。”却听凝辛夷继续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你还记得吗?在白沙堤时,我曾陷入了一个对我来说毫发无伤的阵。但你找到我的时候,满身是血,满身杀意。谢晏兮,你当时说的九重杀阵,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