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生,需要什么魂魄吗?
他这问题,看似是问凝辛夷,却又更像是自问。因为言罢,他已经起身,再抬手。
平妖监的监使们来时,他已经将几种可能被设在此处的阵都勾勒了出来,只是还没有最后的结论。
而现在,他松开十指的同时,将方才拘在掌心的那些勾勒出阵线的三清之气重新放了出去,然后挑挑拣拣,收匿几条,只剩下了最终的答案。
凝辛夷初时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等到那些线完全地浮凸出来时,她也终于感到了……眼熟。
这份眼熟,距离她对它熟悉的时间,十分之近。
近到她甚至可以一边看地上摊开的那本书上的阵线,一边抬头比对。
凝辛夷心底的震惊无以言表,因为这样的重合绝无可能是偶然,只能说明,那日的杀阵和困字的连环阵外……是拘魂阵。
又或者说,那将她困住的杀阵和困字阵,极有可能其实只是为了遮盖这个拘魂符阵。
一时之间,凝辛夷只觉得汗毛倒立。
她之前的猜测再一次被推翻,凝辛夷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个拘魂阵的轮廓,再看向谢晏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谢晏兮的神色也很沉沉,他俯身,将那本书从地上捡起来,掸了掸灰,又揣了回去。
“并不知道。”他摇头:“若非这只傀尸虫,若非宿监使手快,若非你正好想要用我来打掩护……这几环里,少了哪一点,我们八成都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拘魂阵在。这阵被掩盖在杀阵和困字阵下面,若非提前知晓,便是起巫草卜卦,也绝难想到这个方向。”
卜卦首先要问卦,若是连问题都提不出,自然卜不出想要的结果。
如今线索已经明了许多,凝辛夷有些出神地看了眼拘魂阵,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平妖监一并介入,或许效率会更高一些。你说呢?”
发现拘魂阵的所有环节里,也包括了平妖监宿绮云的作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已经让他们一起来。
谢晏兮颔首。
于是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宿绮云终于等到了房门开启。谢晏兮还在想凝辛夷要怎么描述前一夜他们两人双双在此出现的事儿,便听凝辛夷面不改色道:“之前仓促,未来得及向三位监使大人说明。是这样的,昨夜月色明亮动人,我与夫君新婚燕尔,感情甚笃,于是相携游城,又恐打扰到百姓,于是隐匿了身形,行于屋檐之上。”
宿绮云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听着听着,连她素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抹游移。
大概就是“……你们夫妻这么会玩的吗?”。
更不必说程祈年和谢玄衣了。
不过这种场面凝辛夷见得太多了,硬着头皮胡说八道是她最擅长的事儿之一,她甚至苦笑了一声,还叹了口气:“发现谢郑总管这事儿,也算不上是巧合。我这个人多少有点疑心病重,世家多阴私,若非如此,我从小到大或许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进来将总账交给谢郑总管,纵使对他信任,却也到底还想再看一看。”
这话出来,不说别人,宿绮云和程祈年先信了大半。
宿绮云出身明昌白氏的旁支自不必说,程祈年在平妖监这么多年,知道的听说过的见到的更多,至于谢玄衣……
谢玄衣多少有点感谢自己有蒙面布。
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开始,凝辛夷嘴里就全是屁话了。
凝辛夷才不管谢玄衣怎么想,话铺垫到这里,后续就足够顺利成章了,她带了点赧然地详尽说了自己如何潜入谢郑总管的房间,如何被阵困住,又被谢晏兮救了出来,惊动府中人却又不便现身,再到今日此刻。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让人信服。
谢晏兮一手以三清之气维持着阵线走向,中间有那么一两次轻微的晃动,但很快就重新稳住了,并且在大家中间装作不经意地看过来时,适时露出了和凝辛夷脸上如出一辙的赧然。
看起来的确……新婚燕尔,妇唱夫随。
宿绮云看了眼凝辛夷,说不上怀不怀疑,对于她来说,这些前情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这漫天的阵法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以为杀阵和困字阵,是为了杀我,暴露我的存在,甚至凶手的这一番设计,就是冲着我来的。倘若不是我,那么第一个冲入这个房间的人,以及之后府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这两个阵法绝杀而死。”凝辛夷道:“但现在,我和阿垣怀疑,所谓杀阵和困阵,都只是为了遮掩这个拘魂阵。”
为了显得自己之前说的话没有纰漏,她甚至直接唤了谢晏兮的乳名。
结果宿绮云听完,想了片刻,问:“所以这傀尸虫是死透了?魂还在吗?”
凝辛夷:“……”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你们蛊师的关注点就只有那只被捏爆的傀尸虫吗?
谢晏兮一直在旁边听凝辛夷鬼扯,这会儿看她扯得差不多了,才说:“你忘了说最关键的一点。”
“退开一点。”
他掌心的三清之气下沉,房间里所有的生之气像是在这一瞬被抽离,本就冷寂的屋子变得更加彻骨,呼吸间的白雾瞬息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