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云小姐平时会看什么类型的书呢?我比较爱看文学性的散文或者小说一类的。”
“有意思的奇幻小说或者哲学类的书吧。最近主要在看昆虫图鉴”云霁嘴里嚼着苹果,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对了,你以后直接叫我云就好了,我不太习惯日本的各类敬称。”
年近五十的野田女士对云霁一系列在日本传统礼仪上堪称冒犯的话语接受良好,毫无负担地抛弃了那些繁文缛节,适应起云霁的交流习惯。作为金牌护工,就是要让病人在任何方面都感到舒适。
接下来,云霁和野田女士就读书话题聊得十分愉快。云海就是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里进来的,他礼貌地敲了敲门后才打开房门,带着一身疲惫走了进来。
野田女士见状赶紧起身,和云海打过招呼后朝着云霁鼓励一笑,然后贴心地走出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父女二人。
云海不着急说话,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云霁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话题,手指无意识地划拉被子,盯着前方发呆。
斟酌几分钟后,云海还是先开口了。
“早上为什么要偷偷跑出去?”
云霁手指的动作停下来,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时沉默。云海看着在病床上发呆的女儿,削瘦的肩膀,纯白色的病床,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脸色总比别人更加苍白一点。
他又想起几年前那次意外后,他时隔两个月再次见到她却是她躺在医院奄奄一息。说不后悔是假的,对于女儿的童年他亏欠太多。本以为只要早点在日本打点好一切,再把妻子和孩子接过来,一家人就能长长久久的团聚。
但是太专注于工作,忽视了妻子的情感需求,缺失了对家人的陪伴。最终夫妻感情破裂,走向离婚。离婚后确实是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不会照顾孩子,只好放在医院,请护工照顾。接着又醉心于工作,不管不顾。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总是把事情想的很极端又太简单,好像只要他努力工作,身边的一切就会好起来。
直到女儿意外落水,醒来后的第一反应还是跳楼。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往的想法有多可笑。然后他放慢工作,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和加班,开始学着如何照顾小孩。但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孩子却像变了个人,不仅病情飞快好转,生活也变得非常独立。明明还是个小学生,思维和行动却像个成年人。而且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这几年他对这个孩子最多的印象,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人少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还总是望着某处发呆,经常在半夜偷偷哭泣,白天看起来又毫无异常。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不管他严厉也好,温柔也罢,反应都淡淡的。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云霁的内心。
今天上午的意外确实让他非常生气,去找的路上计划着一定要狠狠批评她一顿。但是在找到人的那一刻他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看到她,绿色的病号服袖子被挽在手臂,背上还有出汗洇湿的痕迹,带着轻松的笑容和同龄人交谈,眉间郁气荡然无存,就像一个普通的,风华正茂的,生活幸福的,十几岁的初中生。或许她有自己的理由,云海这样想着,再次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抱歉,又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
那边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合适理由的云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说得一愣。但还是很大度地说:“啊,没关系。”
“你是因为这个才想离开的吗?”
云海脸上笑着,眼睛里却盛着悲伤。云霁察觉到他现在的情绪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高兴。
“不是因为这个。”云霁把刚刚在脑子里想好的诸如履行朋友的约定,热爱网球比赛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抛弃掉,翻出来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不应该被关在医院里。”
这下换云海愣住了。他以为云霁这样不顾后果的,冲动地跑出医院,是因为孤独。但实际上,她这么做仅仅是感到不自由。他突然想起来,大学的时候,云霁的母亲靠在他肩膀上念过的一段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轻灵的声音已随时间的流逝而飘散,只剩下自由二字印在病床上女孩乌黑的眼睛里。她真的很像她的妈妈。云海终于恍然大悟,云霁逃出医院的理由其实就和前妻逃离婚姻的理由一样。她感到被禁锢,感到不自由,所以要挣脱束缚,自由地生活。
“原来如此。”云海眼里泛着泪光,得到了一个迟来很久的答案。“我总以为只要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就好,忘了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云霁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伤感独白,只好保持沉默,倾听间倒是抓住了关键词。“那,可不可以别再让野田看护我了?”
“野田女士照顾得不好吗,你想换一个?”
“不是,我的意思是别让护工来照顾我了,任何一个都别来。”
“那不行。”云海果断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把眼泪重新憋了回去。“你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但是,在野田女士跟着你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外出。”
“真的?”
“真的。”
云霁的眼睛又亮起来,充满了生命力。来到东京短短几个月时间,她整个人都比从前开朗了不少。就算以前做了错事又怎样,云海想,至少他现在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对了,优纪明天早上过来看你。她现在怀着孩子,别惹她生气。”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