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追问,是现在的他回答不了的。
殷鞅胸口闷得难受,强忍着没咳。
自他出生起,他就没生过什么大病,骑马射箭,文韬武略,没有一样不行的。可是经历了两次刺杀后,身子却彻底坏了下去,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更是成了个过去的他最讨厌的药罐子。
他是样样都要求最好的人,现在却连咳嗽都抑制不住。
殷鞅无法不厌恶这样的自己——一个可怜的病秧子。
胸口闷得难受,喉头也痒,殷鞅藏在袖中的手攥紧,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他掩饰刚才片刻的失神,反唇相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逃呢?从我身边逃离,是要去找崔二和越鲥吗?”
不待皎皎回答,他冷笑“越国一摊烂泥,迟早是我囊中之物,你哪怕被越鲥捧上了天,改日也只是个亡国之君的王后;崔二瞧着比越鲥好一点,但燕王一边重用他一边警惕他,崔家现在只有一个他还在朝堂上撑着,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真当他们二人能够一直护得住你?”
二公子在雍阳的处境竟然这般难?
皎皎一时间被殷鞅话中透露的消息惊住。
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
她掩下多余的想法,直视殷鞅“如果我既不去找越鲥,也不去找二公子呢?——更何况,你这话说得可笑。我为什么不逃?我明知道你讨厌我,难不成还要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被你折磨不成?当初被你掳走后,你对我做的事情,我一件都没忘。”
殷鞅终究没忍住,压抑地咳嗽两声。
面对着她的质问,他嘴唇嗫嚅几下,说不出话来。记忆回溯,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在度山郡的营地中的夜晚。
他挡住她去路,她却不要命似的骑马横冲过来,义无反顾。
一同想起的,还有那一晚她眼中盈盈的泪。
咳了两声,殷鞅静默半晌,忽然轻声问皎皎“如果我说对不起呢?”
见皎皎被惊得后退两步,那些原以为难以启齿、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话竟然也说了出来。殷鞅笑了笑,问她“如果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拿三百金六百金这样的称呼喊你呢?”
皎皎见鬼似的看他。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殷鞅?他这是咳嗽着咳嗽着,把脑子也咳坏了?
殷鞅扬眉“我就是不习惯喊你名字,真当我不知道你叫什么?那么简单的两个字,捂得严严实实,还要我自己去问泉衣,真没意思。”
顿了顿,他说“不就是叫皎皎?什么明月皎皎的那个皎皎么。取的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一点都不好念。”
其实殷鞅没说出口的是,这名字不仅不好念,还让人很难忘记。
以至于到后来他抬头看起月亮,偶尔便会想起她,想起她那时候纵马横冲过来的模样。日积月累的,本来没什么含义的月亮偏生因为她那名字变得奇怪起来。
皎皎哪里能听这种话!
她怒视殷鞅“我娘取的名字,你没资格念!”
不让他喊三百金六百金,又不准他喊她名字,她可真难伺候。更何况怎么谁都能喊她名字,越鲥能喊崔二能喊,泉衣都能喊,偏生他喊不得?
殷鞅嘁了一声“皎皎,皎皎,皎皎,皎皎……我偏要喊,你奈我何?”
他真会恶心人。
皎皎咬牙切齿,气极“我当初在山洞里就该把你一刀捅死!要是当时杀了你,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殷鞅摸了摸左胸膛的位置,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许久后,他才说“我命不该死,那么今日你我二人还站在这里,便是命中注定。国师的龟卜不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