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为何盛家祖母嘴里所说的那段当年轰动宫闱的一场帝王热恋,在她自己外祖母的身上了无痕迹。
虽然老皇帝时不时还眷恋感慨一番,更是亲设女儿节缅怀那段过往,可是外祖母却绝口不提,自己曾经的年少往事。
也许外祖母早已经看透了,老皇帝眷恋的并非她这个人,而是眷恋那段把他自己感动的不行的虚假的记忆而已。
心中装满了帝王权术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女爱得都不够纯粹,又怎么会毅然决然地爱着一个小小的女官?
她原先想着经此一遭,顺和帝能为外祖母翻案,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了!
知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而表哥您也授意了西山的地方官写奏折呈报有人偷偷炼制重水之事,陛下却隐而不发,让罪魁祸首再次逍遥法外!我虽然猜出了陛下这么做的缘由,却依然气得不行……我外祖母当年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这样的人……”
成天复听了她的话,看着她郁结难舒的脸儿,便低头从怀里掏出方才买的一包糖栗子,因为一直温在怀里,现在还热乎乎的。
他剥好一颗正塞到她的嘴里,然后道:“你这番话若是被人听见,我就得去法场劫人了,你既然明白,就得想开些,我想你外祖母离开京城时,就应该已经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知晚嘴里塞了栗子,待慢慢吞下,觉得舌尖的甜一点点晕开,稍微压住了满心的苦涩,才点了点头:“那倒是,我外祖父可疼外祖母了。他们一个擅长疡医刀砭,一个擅长内诊针灸,术业各有专攻,两个人一直是神仙伉俪,在医术上也是互相扶持,真是叫人羡慕……”
成天复听了这话,垂着眼皮一边走一边道:“怎么,你也希望寻个会医术的?”
知晚瞪了他一眼:“表哥你干嘛提这个……我都说了现在不想嫁人……不过,若是能这般夫唱妇随也好,最起码将来遇到兵荒马乱也不愁穿衣吃饭。”
成天复脚步微顿,想起他前些日子去章家舅舅暂居的宅院时,一入门就看见知晚和她的那个表哥,坐在小院的圆桌旁,研究针灸铜人的情形。
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竟然不知避嫌,那脸儿真是差一点就挨贴上了!童年的憾梦就此能圆了。
想到这,成天复心里老大不痛快。
可是知晚却不知她成表哥正烦着呢,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对了,我章表哥说,他的衣服有些短小了,我寻思着去前面的布坊扯些布来,给他做一身衣裳。表哥你若是有事,可以先走,我去买完布,便回去。”
她说完这话,却发现身边人不说话,抬头一看,才发现成家表哥白白长了一张美若谪仙的脸儿,正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又不高兴了。
她小声问他,他才拖着长音道:“当了你这么久的表哥,怎么不见你想起主动给我做一身衣裳?”
知晚楞了,觉得自己的确不对,便连忙道:“那……我也给你做一身。”
“不用了,我官署还有事情,既然你要去买布,那我先回官署了。”
说完这一句的时候,他却不待知晚回答,便转过头去,从青砚的手里接过马匹,飞身上马翩然而去。
知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表哥有时候比盛家的小弟弟平儿都难哄,太爱酸脸掉猴儿了!
不过成表哥既然开口了,她自然应该勤动针线做一身,可是……只给他做,难免有些惹人眼,少不得要多费些气力。
想到这,她便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朝着布店而去。
等她回家时,香兰跑来找她玩,看见她一口气买了好几匹的布料子,不禁有些吃惊,问她是不是要开布坊。,!
……朕年岁已大,身子也不大康健,宫里的那些御医们都善守成,说些万寿无疆之言,让人听也听烦了,倒不如让你这个野路子瞧一瞧,看看能有什么新鲜花样子……为了入宫方便,朕封你为‘卢医县主’,便如朕的女儿一般,常来宫里看一看朕。”
“卢医”是神医扁鹊的别称,这个封号虽带了些戏谑的成分,但是县主却是货真价实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陛下的意思,是要认下这个盛家的小丫头做干女儿吗?
毕竟一个妙龄小姑娘时常入宫去给陛下瞧病,这宫女不宫女,女官不女官的,一定会惹人非议。
可是如今册封为县主,便是名正言顺皇族的女子,陛下的晚辈子女。
陛下这般心细照顾她的名声,可见是对这个小姑娘真的产生了舐犊之情,而且喜欢得很啊!
知晚这时微微一愣,实在想不出顺和帝为何有这神来一笔,一时间都忘了谢恩,还是太子妃柔声提醒,她才连忙叩谢陛下。
皇后满面堆笑,柔声道:“恭喜陛下,得了这么个可心的晚辈,以后本宫有什么不适,也请卢医县主看一看才好。”
顺和帝并没有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皇后,只是吩咐身边的太监,下圣旨封赏给这新出炉的县主,又对知晚道:“此间既然无事,你且出宫去吧!”
知晚立刻俯身叩谢陛下,然后起身离去。
顺和帝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竟然与几十年前,那个背着行囊毅然离宫而去的单薄身影重叠……
当时的锦溪,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他一下,那时的她是不是脸上挂泪,寒了心肠?
当年他误会她甚深,笃定了她因为嫉妒之心害死了身怀六甲的宫嫔。现在每当夜深想起年少的那一段情时,心内也是百味杂陈。
方才那张肖似极了她的小姑娘,却歪打正着说出了当年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