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看来——
陆张二人各自想了一通,得出结论,最后几乎在同时开口说道:
“君实,我等下出城把你送走,你以后就做个流亡文人,隐姓埋名过余生。”
“世杰,我们自立门户吧。”
???
二人瞠目结舌,震惊地互相凝视了半晌,几乎又在同时回应道:
“你说的自立门户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出城把我送走,难道打算自己留下来等死?”
眼看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张世杰更是满头问号,陆秀夫连忙把他按回去:“你先听我说,如今唯有这一条路可选,与其抱憾枉死,莫如升起旗帜,殊死一战。”
张世杰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险些昏过去。
陆君实难道不是一颗红心向宋廷的大忠臣吗,咋能说出这话,他难道被夺舍了?
张世杰想到这种可能,顿时大惊:“你是真的假的?不行,快让我验证一下,我问你啊,我们去年端午做了什么?”
陆秀夫温声道:“你从我这里坑走了一条节日祈福小红绳。”
张世杰稍稍放下心,又使劲将好友扯过来,手搭在他额头上,仔细探了探:“也没发烧啊,怎么忽然就开始说胡话了?”
陆秀夫无奈,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一边语气温和地说:“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来说服自己,还以为你会比我更快接受这件事。”
毕竟,张世杰之前从北方政权归宋,已经跳槽过了一次,现在也只不过是再做一次罢了。
张世杰心头仿佛有一群羊驼呼啸而过,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跳槽过一次不代表就打算自己另起炉灶啊,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他躺在草地上,试图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青草饼干,目光幽幽地看着天空:“我不行了,陆君实,你让我缓缓。”
陆秀夫贴心地等了一会,觉得他已经恢复过来,才在他身旁坐下,轻叹道:“朝廷的意态甚是坚决,一心置我们于死地
,
归宋之路已经被彻底断绝堵死,
然而,却也不可能就此归降胡虏。”
那天蒙古大军的领头人倒是汉将,据说还是蒙古皇帝的义子,对于这种行为……他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既然两条路都走不通,他还真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自己单干。
在陆秀夫这边,抗击胡虏的优先级,远远高于为宋廷尽忠。
在真正的历史上,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始终游离于中枢朝廷之外,仅作为李庭芝抗元的军师活动。
他最后带着小皇帝跳海,这种行为也很难用传统的「忠君爱国」来形容,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追求。在那个时刻,自身的安危已经不重要,小皇帝的生死不重要,甚至宋廷的存亡与否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皇帝代表了彼时的整个汉文化,象征着天下汉人衣冠,以及整个汉民族脊梁所象征的威严。
唯有以一死来向后人表明,民族之精神不灭,星火之英灵永存。
在历史上,他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奋斗、出生入死的到底是什么。
但那时已经太迟了,一切改变都已经来不及。
所以,张世杰在临死前,自沉于风浪中,才会如此感叹:“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存祀」,是祀续汉人政权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为了赵宋王室。
可以亡国,因为国家只是一家一姓之王朝。
但不可以亡汉家之天下,因为这天下是数千年的英烈前赴后继,与亿万众生息息相关。
此刻,陆秀夫看到了蒙古大军的气势如山,仿佛无可抵挡,意识到亡国灭种的危机已然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