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山间更显静谧,回荡着撞钟声的寺庙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明日靖南王府就要来人,接自幼便放在庙中“静养”的二公子姬岚回府,倘若见不到人,定是不能罢休的,但偏偏无人守在姬岚房前看守。
毕竟前几日刺客潜入行灭口之事,导致庙内伤亡惨重,余下还活着的僧人们尚且藏在暗处惶惶不能终日,谁又能有心思去照顾身中剧毒早晚将死的姬岚呢?
然而此刻房前,却有一名神形鬼祟的僧人端着药碗叩响了门板。
他是被那些刺客收买来探明姬岚生死的,当然若是没死,这一碗灌下去也能送人走了。
“公子,该喝药了。”
说完见无人回应,僧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房内昏暗,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跳动着,僧人进来后便想直奔床边去摸姬岚的脉搏,因此当猝不及防撞上姬岚立在落地铜镜前的身影时,登时吓得惨叫一声,连药碗都摔在了地上。
怎……怎么会?人分明在早上就已经气息奄奄了,是他亲眼所见啊!
听到瓷碗碎裂的脆响,正在俯身打量镜中自己的仇岚这才停了动作,回过身,望向吓坐到地上的僧人。
“送药?”仇岚微仰起下巴,耸着鼻尖道:“你们庙里拿曼陀罗汁给人当药喝?”
“公公公……公子……你没事……?”僧人吓得肝胆俱裂,只因烛光映照出了姬岚的半张脸,却是与从前大相径庭,眉梢眼角再无从前的阴沉郁色,而是透着股明烈瑰丽的妖异。
他这才想起今日庙中发生的诡异之事,明明早已无人撞钟,钟声却在庙里响了一整天,这在佛家不是大吉便是大凶之兆,代表庙中佛光已破,再不能抵挡邪祟入侵,等到黄昏鬼门大开,便会吸引不干净的东西前来。
那死人复生……难道是……
“我当然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你难道指望我有事?”仇岚说着歪头端详起他恐惧的表情,坏笑道:“你盯着我做什么?不会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僧人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吗?”仇岚忽然走向他,弯下腰阴恻恻道:“那这样呢?”
说罢,张嘴露出獠牙,双眼也变成琥珀色的尖锐兽瞳,顿时将那僧人吓得连连惨叫,最后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仇岚哈哈大笑,他身侧姬岚的鬼魂却神色复杂,道:“他也算与我自小一同长大,没想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连你爹都把你扔到寺庙里十多年不闻不问呢。”在他伤感之时,仇岚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去翻存放衣物的大箱子,待抖开那一件件精美的锦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其实过得还不差么。”
姬岚本担忧他卸磨杀驴,这会儿见他举止透着野兽的粗野,看向箱中衣物玉石毫不掩饰地露出贪婪之色,反而放下心来,体验世态冷暖多年,他深知兽类的心比人心要纯粹许多,于是笑笑:“都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她本是靖南最有名的绣娘,因为相貌秀美被靖南王看中纳入府中,但不过一时受宠,更是在生下我后就被靖南王彻底厌弃。”
说着沉下脸:“而至今靖南王府还会年年拿她的绣品做贡物讨好朝廷。”
在他讲述往事的功夫,仇岚已经将件玄色底缎覆赤色锦的直缀长袍穿在身上,欣喜地照着铜镜,闻言道:“你们凡人可真会算计啊,知道雇人干活要给钱,就把人娶了当小妾,不但能扔人家儿子还能让人白干活。”
姬岚苦笑,敛眸道:“望仙长能信守承诺,代替我照顾母亲,为她养老送终。”
“放心吧,我已道心起誓,倘若有违必遭天谴。”仇岚打包票,又得意道:“何况我进宫是要干大事的,到时候必给你母亲封个……封个……”
仇岚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道:“反正肯定让她享尽荣华富贵就是了!”
“………”虽然并不觉得仇岚看上去像有什么道心,但姬岚仍旧信了他的话,魂魄荡了一下,越发淡了。
仇岚见状知道他心愿已了,便道:“你快快往生去吧,别耽误了投胎的时辰。”
魂魄感知到轮回的召唤,已经没有余力再说话,姬岚又冲他叩了一首,终于渐渐消失。
……
清晨,靖南王府正房内,廖王妃已经起身梳洗,身边簇拥的侍女正细致地为她簪上满头珠翠,可铜镜中廖王妃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悦色,反而泪眼婆娑,不停用手帕抹着眼角。
“行了。”靖南王不耐烦道:“事情已经定下,人也今日就到了,你做这副模样是给谁看?”
“臣妾难道不能伤心吗?”廖王妃恨恨道:“一个自幼在山野里长大的不详庶子,却要摇身一变成了靖南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这让咱们钰儿以后在人前如何自处?”
靖南王再也忍受不住她的无理取闹,斥道:“那你想如何?!让钰儿当这个世子,将他送去京城?”
廖王妃不答,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靖南王府祖上原为南诏国皇室,后来战败向盛朝称臣被封做靖南王,手中兵权和封地却在历代皇帝的削藩政策下一减再减,这次成烈帝更是要求靖南王府纳质子入京,至于哪个儿子并不重要,因为只要入京成烈帝就会亲封他为靖南王世子,意在掌控住靖南王府的承继,倘若靖南王不从,便是有不臣之心,马上便会遭到朝廷出兵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