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进士出身,在朝中不得志才被指派为王府长吏,有发配的性质。只是他没有自暴自弃,辅佐兴献王将藩地治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世子得承皇统,虽带了王府扈从一百多人,可品官有数,真正能有的没有几个。毕竟,就算殿下有心提拔王府老人,也不能将白身直接提拔成高品级官。
只有袁宗皋身上是正三品,提拔一下就是部堂,能在朝堂上说话。
倒不是他贪恋权势,而是身为读书人,胸中都曾有治国抱负。正德一朝,权阉干政,政治黑暗,若是他用着年迈之躯,为世子荡清这黑暗政局,也不算白出仕一遭。
老爷子这么一想,身上也有了干劲,从车上下去时,眉眼间都带了几分欢喜。
落在旁人眼中,不免猜测一番,莫非那个王二郎是个天才少年,入了袁宗皋的眼?
马车里,世子在沉思,道痴手中翻书,心中却叫苦。
莫非皇家人狐疑是本性,世子现下明显是“草木皆兵”。
现下还罢,怀疑的都是外人,身边人还相信。要是继续下去,身边人也信不着,真要成孤家寡人……,!
bsp;袁宗皋是看着世子长大的,晓得他虽傲气些,可性格还算宽厚,短短数日有这般变化,使得他不由不生疑。
因此,他带了几分狐疑望向道痴。
道痴坐在世子下首,只能做无辜状。
他以为世子查阅史书,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礼敬生身父母,毕竟“大礼仪”之争在历史上记载深刻。谁会晓得世子查询了一圈后,偏移了重点,从如何礼敬生身父母成了如何坐稳皇位上。
说起来也不怨世子偏转重心,实在是这继统皇子能尊奉生身父母的少,见着史书的更罕有。
若是“兄终弟及”,本身为皇子出身的,尊奉生母为太后还有先例。若是外藩宗亲入嗣皇统,多是要换爹娘,本身父母不再是父母,也就谈不单尊封问题。
只能说道痴平素给人的印象颇佳,袁宗皋虽有些疑心他撺掇世子,可见他眼神清明,面带隐忧,就晓得他也不赞成世子如此行事。
实际上,世子的疑心都被钦差们勾出来的。
京中来迎嗣天子的钦差人数多,分朝臣、勋贵、外戚与内官。
能接了这优差的都是各方面的重臣,自然有自个立场。朝臣在世子面前称赞杨廷和的能干与忠心,勋贵与外戚则是宣扬太后的慈爱与对嗣天子的看重,话里话外都是卖好与拉拢,可因失与恭敬,在世子看来就是“恩威并施”。
内官的权势,完全依附与帝王,自然不愿嗣天子倾向阁臣与太后,虽也在世子面前称赞杨廷和的“勤政”与张太后的“慈爱”,可里面却透着这二人只手遮天,隐含挑拨之意。
世子并不是耳朵根软的人,相反还很聪敏,从三方不同的说辞中,他看出隐藏的意思。可惜的是,他并不打算倒向哪一方。前两者的拉拢也好,内官的挑拨也好,都让他生厌。
因为那些人心中,只是将他看成一个没行成童礼的孩子,并没有真正视为帝王,以为他必须要依靠一方。
可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兴献王手把手教导出来、十三岁就暂领王府事的世子。
王府内虽赶不上朝廷那样凶险,可平衡之道与御下之道,是他打小耳濡目染就学会的。
阁臣、太后、内官,他不管倒像哪一方,都会破坏朝堂平衡,而且得利的还不是他自己。
他又不是无知小儿,怎么会行那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见袁宗皋不说话,世子有些心急道:“到底进京后当如何行事,还请袁大人教孤,孤有母妃与姊妹在,荣华兴衰都系于孤一身,孤怕为昌邑王。”
听到这里,袁宗皋的心中一软。
世子即便对京中百般防范,可到底是爱惜己身、孝道所致。
袁宗皋将劝诫的话咽了回去,脸上也带了郑重。
根据最近得来的消息,朝堂上已经成一言堂,世子的担心,即便只是万一,可并非没有那个可能。
他想了想,道:“不管殿下心里如何想,在正式登基前,还是做小儿状为好。等到殿下登基,成为天下之主,内官可为犬马,文武以利趋之,外戚权贵分而化之。”
即便现下张家一门两侯,权势赫赫,可只要世子登基后大婚,有了新的后族,自然就能抗衡张家。
文武是臣,内官是奴,唯一忌惮的是太后。可太后毕竟在内廷,只要世子真正手握权柄,就不会受制内廷妇人。
世子听了,沉思片刻,道:“父王生前,最遗憾之事就是不能接祖母尽孝。孤不想像父王一样心有遗憾。袁大人,孤会迎母妃入宫赡养……孤不要过继到太后名下。”
“殿下!”袁宗皋大惊失色:“殿下继的是先皇皇统,理当奉太后为母!”
世子神色坚定道:“孤有母,为何要奉伯母为母?遗诏上只让孤继皇位,并未让孤去做太后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