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它这一闹,反倒叫苏青瑶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垂眸,一手撑着柜面边沿,一手搭在收音机上,百无聊赖的,拧动旋钮。
指尖响起嘈杂的乐声。
钢琴声圆润、贝斯声爽脆,单簧管的声音又甜又滑,小号、长号嘟嘟得给它们伴舞,乱乱地挤满了公寓。
越是热闹的爵士乐,越显得雨夜寂寥。
苏青瑶侧耳倾听,略显忧愁地笑了。
她暗粉的指甲拨动旋钮。
变调。
演的是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
变调。
唱的是昆曲《桃花扇》第三十八出“沉江”。
她开着无线电睡觉,电流的杂音串起丝绸般的华尔兹、宽亮爽脆的绍兴戏,说书人在讲《西汉演义》,刘邦项羽逐鹿天下;新闻播报员侃侃而谈,送来了战争的前奏。
民国三十五年,东北再度爆发军事冲突。
十四年的战争自东北始,如今内乱再起,难免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苏青瑶记得谭碧来信说过,要跟于锦铭一起前往东北安葬贺常君,便慌忙写了一封回信给谭碧,叮嘱她务必躲在上海。倘若东北开战后,上海紧跟着开战,一定抓紧时间来香港,不用担心钱的事,她会想办法照顾她。并随信送去一张汇票。苏青瑶来香港前,将存款兑换成港元,这张寄去的汇票也是港元户头,眼下法币暴跌,港币要比法币保值的多。
至于于锦铭,她思索许久,在回信里写下一句问安:阿碧,他过得还好吗?
寄出信,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她徒步从邮局回到公寓,临近黄昏。斜阳照入户内,害了黄疸似的光晕,照得公寓似笼屉一般闷热。苏青瑶坐在屋内,既为了将要到来的内乱心慌,又为了那说不清的吻心烦,两方逼迫下,她冲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决定出去走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哀江南赋(中)
和门房打过招呼,离开公寓,步入一条绿叶铺就的山径。这并非是一条幽僻的小路,平日上下山,大多要走这一条路。但不知怎的,今日路上只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
心里颇不宁静,步子也相当紧凑。不多时,她来到一处生长着大片竹林的拐角。竹子杂且碎,一丛丛狂乱地长,叶片高到了树杈。苏青瑶驻足,看着细瘦的竹竿,想起从前在金女大创办随柳社,诗社外就种了几丛斑竹,竹竿粗壮,斜斜地靠在粉墙,绿得透亮。
因这样一个短暂的念头,苏青瑶惦念起江南。
分明是出来散心,不曾想触景伤情,更是忧愁。
她揪下一片竹叶,在指尖把玩。忽的,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没见到人影,但落叶的沙沙越发明晰。苏青瑶凝望,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西斜的日光,从山腰下来。
是徐志怀。
他穿着一件垫肩收腰的薄外套,双排扣,剪影方才显得如此挺括。
两人正巧撞在这条必经之路。
“你怎么来了,”苏青瑶走到他身旁。“不是说今天有事,明天上午过来?”
“明天有个临时会议。”徐志怀解释,“刚好家里做了牛舌,想想给你们送来。”
苏青瑶眨一下眼。“牛舌也要送?”
“拿破仑爱吃。”
“真的是……”苏青瑶埋怨,“你天天给它吃好喝好,把它宠坏了,我以后可怎么养。”
“那我一直养,负责到底。”他轻松地开起玩笑,又说。“你不在家,我把东西放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