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画笔偏头,瞥了一眼手机上亮着的来电人,半晌,又扭回头去调色,就那么随它振动,置之不理。
手机振了一遍,停了,过去十几秒后又开始闹腾。
电话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景淮一抬手,直接把画笔投进水桶里,扑通一小声溅出来,然后俯身过去捞过手机接通。
他把手机开免提,放在一旁小凳上,语气轻悠悠:“什么事。”
对方没有因被怠慢而产生任何情绪,语气尊敬,“小景老师,景老请您过阵子回一趟家,为下半年的巡展准备。”
调色板上静置了一大坨纯白颜料,景淮盯着手里这纤尘不染的白,口吻散漫,连伪装都懒得:“父亲巡展,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时语塞,明显不知道怎么把这不能捅破窗户纸的事说清楚,“您……”
“小景老师,这是您父亲对您的认可。”
“他不知道吗?现在外面的人都批判我的画没有灵魂,只会炫技呢。”景淮笑了,低沉笑声细碎又愉悦,继续说:“父亲驰骋艺术界几十年,我怎能让他到了收穗的年纪也被称为炫技之人啊。”
助理沉默了,被他这笑眼刀子噎得没话说。
随着电波的沉默,景淮也一点点淡去笑意,唇角勾着,眼却冷得吓人。
一滴血红的颜料坠入纯白,蔓延,污染了这片粹。
他拿起手机关掉扩音,放到耳畔。
景淮扬起喉结,缓解长时间门绘画的僵硬,喟叹半声笑道:“你直接告诉他吧,我不会再给他画了。”
“哪怕放弃所有,我也没关系。”
“张助理,你知道吗?”他缓缓睁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话中意味深长,“因为我现在,在做很重要,更重要,最重要的事。”
“人总得不管不顾这么活一次,对不对?”
说完,景淮直接挂断电话,然后随手把手机关机丢掉,手机在光洁的木地板滑出一段距离后停下。
偌大的,经过改造的画室重新归为平静。
他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周围零落着颜料,水桶,各类工具画笔。
时间门交由他支配,传声的介质被限制,藏在家里的这件画室仿若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溺水鱼缸,不许他人观赏,也拒绝所有拯救。
景淮把调色盘放在地上,双手搭在膝上垂着,略有弓腰,缓缓抬头,仰望着面前这副巨大的还未完成的作品。
窗外一束光投下来,从画布顶端射下来,像施舍于他眸中的天光。
巨幅画布下,弓腰坐着的人略显出渺小。
景淮仰着头,与画中浸在色彩轮廓中的人对望,目光愉悦又惝恍,像个舍命的,病态迷恋的,虔诚的信徒。
……
傍晚时分,明寐上完了今天所有的课往学校外走。
睡得好就是不一样,半天紧锣密鼓的课程上下来竟然没有任何疲惫,反而跟教授们讨论到了更多有用的东西。
冬季天黑得早,刚五点半,外面天边就昏黑了,路边的街灯早早亮起,学院路周围热闹拥挤。
路灯的光是昏黄色的,灯下推小卖车的大叔手里的烤地瓜显得成色更好,冒着诱人的热气。
石板路上迎接着所有人脚下鞋底踩出的乱音,敲打着这个季节的干燥,等待着震响雨雪的那天。
明寐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这外套没有帽子,想着要么买条围巾,要么换个羽绒服。
“明寐。”
她在繁扰声中准确听到了景淮的声音,从穿梭人群中望去。
他穿着毛呢大衣,高瘦身材如衣架子似的,外面一身黑,唯独脖颈处圈了一条暗红色的毛织围巾,在阴沉的冬里那么显眼。